渌波痴心_第十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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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第1/4页)

    第十章

    翌日晨间彭泽岸边

    “婆,不坐轿子,好吗?你这样…我担心。”

    一名端丽的女子频频探手想搀扶她身边的老妇,她已经在这江边站上好久了。

    “没…没关系。”老妇行三步便得停一会儿,虽老态、病态尽显,但却没人能忽视她脸上洋溢着的满足神采,她始终是笑皱一张脸。“我…有多少年没来江边,老了…都数不清楚了,有几十年了吧?”停住,吸着清净的江风,她试着想伸直腰杆,但驼着的体型却让她无法顺心。

    “何止几十年,算算…都近百年了!婆,您真是高寿。”她笑弯一张嘴。其实眼前这老妇并非她的婆,而是她的高祖母,长命过百的长辈,今年再过寿旦,就有百余八了。

    “呵,我是老妖怪,老而不死…会成精。”一老一少之间的对谈素来无禁忌,那默契比血浓于水更浓,就好像她就是她,是她年轻的倒影。

    “您要是老妖怪,我不就是小妖女?没人要的妖女…”女子面带揪色。

    “荷姜…你这个傻孙儿。”老妇搭上女子的手、轻轻拍着。“如果他真爱你,就一定会回来找你;如果…不爱你,那么你等多久都没用,自己作下的决定…就别后侮。”

    荷姜,今年十八,十五时爱上一名渔郎,只是她出自世代烧瓷发遗迹的富贵人家,自然难以顺心下嫁穷困渔家。性子刚烈的她,在双亲和人另指婚约后,无可避免地掀起一场嫁娶之战。

    今日她脚上的伤,就是月余前逃家,在前往和渔郎约定的寺庙时跌来的。

    她红着眼眶,闷声问:“真是这样吗?”

    “是这样,不…就不,要…就要,也许人就是有这么多…无奈,但作下决定,就别后悔。”老妇似乎心有戚戚,她抬起头,看住远方。

    “娃儿,你…从这里看得到船吗?”颤着声音问。

    “船?没有。”

    江面空无一物,只有几只河鸟掠过水面。

    闻言,垂下头,极失望,但当她忽尔忆起一事,便又希冀地抬起脸。“那么看得到房子吗?一幢小屋…石头砌的。”

    “哪里?”

    远远望去河滨有沙洲,而岸上唯有树林。

    “那里!”熟捻地指住一方向。“树林边,湖田后…小小一间,还在吗?”她的眼睛早在九旬时没了作用,三步之外的东西,仅剩白茫一片。

    树林边?湖田后?让老妇这么一比,荷姜果真看到一幢颓圮的小屋。只是,那在好远处,她的婆怎看得见?而且,她该也没来过这地方的,直至今天。于是她惊讶问:

    “婆,您怎么知道那里有幢小屋?”

    听了,不济事的老眼顿生精光,她咯咯笑。“屋子…真的还在?还在吗?荷姜…咳咳!”一个气息不顺,她笑得生咳,还深咳不止。

    “婆,房子还在,但这里风大,咱们还是别久待,我怕您的身子…”上回到寺庙,对她老人家来说已是勉强;而若非这几天老人家一直嚷着想渡江到对岸瞧瞧,她也许就不会冒险让身子虚弱的她出远门。

    “我没关系,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等到这机会,我想过去看看。”放开扶着荷委的手,老妇踏着蹒跚的脚步急着走下小丘,孰料她一个踩歪,竟跌了下去。

    “婆…”荷姜尖嚷出声,她奔下小丘,扶起那不堪一摔的老人。“婆,您有没有事?摔着哪里?哪里痛?”拍拍她的膝,而后盯住一张木然的脸,只是意外地,她竟发现老人的唇边扬起了笑。

    她笑,并摇头。“我…真的好老了。”这感慨,好深。想以前,她也有蹦蹦跳跳轻松踱过这小土堆的年龄;想以前,她也有一眼数清江面河鸟的视力;想以前,她也有…

    “婆,咱们回去好了。回去后,我请爹找大夫帮您瞧瞧。”招来那停在远处雇来的马车,想将老妇搀上车去。

    但老妇却不从,她执意:“我…不像窑里烧出来的瓷…随便掉就碎了的。我要死…也是寿终正寝。”

    窑里的瓷?是啊,婆是不像那白瓷绝美却不堪一击,听她娘说,婆的个性韧性足,所以才能忍受高祖父的冷落并在偏房众多的境况下,站稳大房的地位。

    抬眼,老妇盯着身前人,气虚了。“傻孙儿,我不过只是个思乡的老人。”

    “思乡?”她侧扶着那摇摇欲坠却固执的老人,不得已,只好先要车夫从车内拿出两把便椅,一把让老妇坐,一把自己坐。

    “我生在这江畔,长在这江畔。”看着眼前,恍然,她似乎又能睇见所有景物,那让她激动不已、心悸频频的往日景色。“所以这里的一切,即使我再…看不见,也能一一数出、记得。”手抑住胸口,那儿仿佛有一波狂狼正袭来,她颤着手,似乎已预料到某事的即将到临。

    “荷姜不知道婆是浔阳人。”其实这也不奇怪,她和她隔了多代,且那宅子里人了众多,若非她十五那年为了渔郎和爹娘发生龃龉,一时斗气藏到了宅子后头静谧的竹屋旁,或许她还不晓得自己仍有个住在里头、高龄百余八、已淡出家事的高祖母。而今天她也不会有个凡事开导她、支持她的婆。

    “有好多事…以前我认为你小不懂…所以觉得没必要说,但今天…我却好想找个人说说。”

    以前这娃儿总吵着她问东问西,但她总三缄其口。因为往事已矣,除了说了她不见得明白之外,还为了防无谓的人言,所以她至今连她的背景身世都不知是正常的。

    荷姜握紧老妇颤抖泛冷的手。

    “我要同荷姜…说一个人的故事。”

    “好,荷姜听。”老人心事重重,所以她暂且先依。

    而瞬间,老妇思绪恍若回溯至好久好久之前,那时的她,也只有十五。

    “婆有没有跟荷姜说过,婆的家就住在这树林后头不远的地方?”

    身边人摇头,于是她续道:

    “不说,是因为早没落了,屋子和人…都是。记得那一年家里的生意出了大差错,婆的爹贪了便宜自外头买进数批劣质南北货,那南北货卖给了人,却让人吃出了毛病,可婆的爹却无力偿还。”当时一群人找上她爹讨公道的情况,即使至今已过近百年,她犹历历在目。“婆的家自那时之后,便无时无刻不笼罩在恐惧的阴影下,我们怕人打、怕人放火,婆的爹和娘…连睡觉都胆战心惊,甚至连眼皮儿都不敢闭。”

    “那么怎办?”

    轻哂。“那年,我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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