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寰_第10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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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章 (第2/4页)

他的长辈式的巨大拥抱是她从小就渴望的。

    真的是和那些传递情书,使个眼色的感觉完全不同的。可我不知我希望什么。我只知道我希望一个接触,需要触碰;那祥的触碰,他十分舍不得似的。

    他或许会同意收留我。我会求他:就把白天混过去,我们只在夜晚启用我们的真实身份。十八年活下来,原来这女孩一直藏着此番心计。她真的就想这祥和他待下去,混下去,走永远的瓜田夜路,牵着他残缺或健全的大手。

    他轻动一下,盖在他身上的线毯向下滑一点。是冷的感觉。我想替他盖严实,露水激着,他会生病。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呆看,没法在梦幻里完成现实中的动作。一个属于愿望的未来的动作。我在未来的样子我可以看见,系着本地女人的红方格子头巾,在男人睡着时悄然把她一生的温情都给出来。她只看他一下,他受的痛苦、委屈和他早白的头发她都懂得,都怜惜。一个最成熟最会享受男人的女人,像那乞妇一样,拥有异常诱人的饱满胸部。

    我坐在旱晨的清凉中,眼睛很慢地眨动。其实一切都在昨夜开始了。他难道不知道这个女孩子长成一副崭新模样到他面前为了什么吗?还可能为了别的什么吗?接近和触碰都借了其他名义发生了。那件事早就在进展。他抽了许多烟,才渐渐睡去。一个在三年寂寞的田园生活蓄积了爱和欲望的男人非常吃力地睡着了。

    太阳露出个边,我起身回瓜棚去。我在几步之外回头,看见他躺得如同地平线。孤苦清新的流放生活在他眉宇间蕴生出一种纯洁。它或许最早就是他的。社会带来的,都断在这儿。如此的纯洁,在一个中年男人身上,那么动我的心。

    整个白天我都在嗡嗡的苍蝇声中睡觉。贺叔叔敲了几次门,也有一次轻推开门,长久地看了我一眼,把门又掩紧。我听见看瓜老汉同他胡聊。拍着硬纸壳做的蒲扇。听见老汉哼八百年相传的逃荒调。我对周围发生的都有知觉却都不参与。我闻到看瓜老汉特意为贺叔叔和他“侄女”

    做的豆面条。那种不带油味酱油味,有一点野地青气的晚餐。晕眩的长睡忽然退去。

    就着贺叔叔打来的半盆盐碱很重的水洗了洗脸和脖子,重新编结了发辫,我到棚外和贺叔叔、看瓜汉一块吃了饭,便上路了。贺叔叔送我,背着我的黄帆布包。他在我身后走了一截,又到我前面,回头来打量我。他笑着说:唉,还是个娃娃。

    你不知道他那句话里有多少情感。钟爱到极致的无可奈何。他是看着女孩长大的,看着她薄薄一片胸脯上有一天浅浅耸起两个小丘。很小,让他看一看都舍不得。看着她为此而有了要害似的,从此有了点阴暗。他在前面几步等她跟上来。她磨蹭着,推说睡得浑身没劲,走不动了。

    他说:误火车喽。她索性站住了,给他看她很成人的眼睛里凸起不舍的眼泪。她和他还有最后一个机会调转头,往回去。离别后他们在这世上就不再有亲爱。他对她一向是那么亲的一个人,有可能甚于她父母,因为他身上潜伏着一个男性,潜存着她最根本的那个需要。

    顷刻间我拗不过自已了。

    他慢慢走到我身边,看着我低头饮泣,一手拄着一棵很幼的泡桐。他明白少女对他是怎么一回事,但他表面上装着他完全没往那儿去想。还带点恐惧和受宠若惊:就他这条早早白了头的汉子——地位和权力如同当年横空飞来那样又一夜间飞去。他还有什么去和她这样一把青春等值?他束手无策,两手在身上摸了摸,没摸到任何可为她拭泪的东西。

    他问,声音很体己的:你咋了?

    我摇摇头。

    他把手伸过来。没有任何男性对女性的,只是长辈对晚辈的。他捏了捏我湿漉漉的脸颊。退回去十年,他是同样一个做法。他微笑,微微苦涩,让我看见他的迫不得已。我看见他网在皱纹中的眼睛,深处有最后一道防线。

    他从昨天这女孩刚出现就明自她的来由。这女孩是痴的,是不要命的。她在最后这一刻摆脱了她始终用来做遮挡的无邪。禁忌不存在了。

    他又说:你看你,还是个娃娃。

    还能说什么别的?他这句话是暗语,把他对她六岁、八岁、十岁、十二岁的全部感情,都表达了。然后,他还愿一样垂下手。再次说:要误火车喽。

    我跟着他,垂着头,在一分钟的小火车站上,火车误点误得没谱。最后几个满头长疖子的男孩也收了西瓜摊走了。只剩下一个老太太和两只细瘦黝黑的烧鸡。贺叔叔过去买了半只,拿一块报纸托着捧过来给我。他肯定把所有钱买掉了。他的九根于指头一起捧着那没什么具体分量的珍食,一夜失眠的黯淡从他脸上倏然退去。他看着我吃。

    他看着他的孩子吃,自己一口也不碰。我要他一块吃。他大声答应着,敷衍着,仍是一口也不碰。

    我们等在煤渣铺的站台上,累了就蹲一会。一盏日光灯是阴冷的蓝灰色,它是蝉声扎耳的闷热中惟一令你凉爽的东西。

    火车快进站的时候,整个世界雪亮起来。我看出他忽然抱一线希望。我不知那希望是什么,但它明显是个希望。希望是个被幸运和痛苦搁在半途的茫然表情。他希望一列火车不停;那时代火车反正常常这么干。他希望我能拽他一道走,走一站是一站。他希望我把性子使到底:突然不走了。他希望我最终把那句话说出口:贺叔叔,我和我父亲跟你,从此了结了。我不知他希望什么。可能仅仅希望我走向他怀抱让他抱一抱。火车停了,一个人拿着手提喇叭大喊大叫:停车一分钟。

    在一分钟的希望里,我走到离他只有一尺的地方,相互的汗气先一步进入了对方的生物感知。他和她只有性别,没有其他。没有背景,辈分。她所希望的仅是一个动作。动作成为一个记号。一个惟一的物证。女孩所有的需要都浓缩在这一个需要里。他却没有动。双臂充满抱她的感觉却乖在那儿。我又看到他那奇异的纯洁在嘴角上、眼梢上。

    我现在看着小站上的两个人,看憎恨怎样就飞快地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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