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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第5/5页)

,还有她的丈夫,两人僵冻得像一把椅子、一把沙发,像坐着的基督雕像,冻成了这个样子。因为在克尔科诺谢山区,赶上暴风雪,情况比塔达里山区还要坏。可是塔达里也有它坏的一面,好几十旅游者在那里丧命,掉进深渊或撞死在峻峭的悬崖棱角上。人们说,非自然死亡中数淹死最舒服。这些曾经很善良的德国人在战争中让两千多万人死在战场上,让六百万人在集中营折磨致死。等到他们打了败仗,人们以一口牙还一颗牙的办法对付他们,他们能感到有什么可惊奇的呢?对让那些在村子里干了这些罪恶勾当的人自己挖坑、挨枪毙后被埋掉能感到有什么可惊奇的呢?对把他们收罗进俘虏营、劳改营,在其过程中把他们迁到他们愿意去的地方还能感到有什么可惊奇的呢?对他们在战后仍有许多人被处决还能有什么可惊奇的呢!我曾不得已杀死过还没睁眼的小猫,那是出于必要;我在家里还宰过兔子,那是出于必要;出于必要,不得已我也可能杀人。

    我对德国人曾把有些人最亲的亲人谋杀于集中营或监狱,从而遭到以一整口牙还一颗牙的回报一点儿也不感到惊奇。有人对我说过这么一件事:在克鲁什勒山区一个什么地方,战争结束之后,人们把两名党卫军搁在乎板大车上,强迫一千德国人将另一个德国人的四肢挨个儿砍下来,总是互相砍,先扎眼睛,然后砍手,砍腿,再一条腿,等到他们在那两村民们用拖拉机拽的平板拖车上把什么都砍了之后,只剩下了两个身躯和一只手,只有其中的一个还有一只手,因为另一个已没有手去砍对方这只手了,可他们两人都还高呼“希特勒万岁!”我丈夫又歇了一下脚,不是因为讲这故事的缘故,而是因为我们已经离开了树林,我们已在沿着一个光秃的斜坡走。我感到头晕,不是因为我丈夫讲这个故事,而是比这更糟糕;我还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我看这峡谷便感到要呕吐,当我一看那山谷,我的眼睛还能看见树干和松枝,那我还能在这山顶上找到个依靠,可我如今在顶峰上,树林和灌木丛都在离我们老远的底下,我不只是感觉而是实实在在地认为我站着的地方在旋转,我看到金峰和科特尔在旋转,往深渊里坠。

    大地像个大磨盘在绕着一根巨大的轴在旋转。在我对面下方的那些小旅舍、松树、云杉都在往上转,原来在我下面的现在都渐渐升到了上面。我看见它们在山顶上游走,捆在一个看不见的巨大圆轴上从我身边经过,这种幻梦和极大的焦虑感使我的膝部一软,倒在地上,我的指甲紧紧扣住地上的雪。如今连我自己也在旋转,我不禁喊叫了一声,因为我准确而实在地感觉到,我被一种什么魔力揪着头发甩到了空中,我那顶帽子只因我在旋转才掉下的。我又喊叫一声,我因为觉得自己在破碎散落,将要徐徐落到山谷里的一个什么地方,从这座因雪和阳光交相辉映闪闪发光的山上滑进这山谷。我丈夫站在离我不到三米远的前面,他将手伸给我,我却四肢着地,仿佛顶着大暴风雪慢慢地朝我丈夫爬去。我用四肢爬行着,我想让我丈夫伸出来的手抓着我,却又害怕抬起一只手来。他先是笑话我,像喊一匹受惊的马一样喊着我;可是如今,当他看到我如何用膝盖向他爬去,听到我那恐惧的叫声,仿佛我们在见最后一次面,即将永别的样子时,便立即朝我跪下来,搂着我。

    我便紧紧地搂住他,我的眼睛里布满了恐惧,我闭上眼睛,心都跳到嗓子眼儿了。我丈夫帮我站起来,可我又一次不得不摔倒在雪地里,我哼着哭着,我丈夫不得不走到我的面前,在他的手指能够得着我的地方,领着我斜着往回走。当我一睁开眼睛,大地还是在旋转,地面上的一切都在散落,我又一次体验到我和我周围的一切东西都捆在一个看不见的大磨盘上…直到我能摸到第一根棍,然后扶着第一枝倒下的树干,直到我抱住了又一棵云杉,这我才睁开眼睛,看到沿坡而下的灌木和树林,看到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的滑雪者们沿着斜道往山顶上爬,看到黑森林中露出带烟囱的屋顶、从伊莱姆尼克小旅舍冒出的滚滚炊烟。这一切仍没使我平静下来,不过那种头冲下,刚不久前我还真的觉得在绕着一根大轴的旋转停止了。

    我大哭了一场,伤心地抽泣。由于这一恼怒使我的脖子鼓胀起来,甲状腺也大了。我丈夫也认真起来,他小心翼翼地领着我下山,搂着我的腰,拉着我的手,我们的滑雪棍这时就让它们插在既没,有山松也没有云杉、通向山顶的那条路上。这条路晶晶闪闪地与蓝天连在一起,我瞅了一眼金峰的白雪只由一道细线与蓝天分开的地方,重又有了那种感觉,当我又想俯视下面的山谷时,又一次摔倒在地,我用手扶着他,因为地又在旋转,金峰转动得消失不见了,所有小木舍、所有小汽车、所有停车场上的大轿车都从下面绕着一个圆盘转起来,先是头朝上往下掉,然后一个大滚翻,所有滑雪者和他们身后的小汽车,仿佛一桌婚宴酒席都在倾斜,一切都朝着它们倾斜的方向飘落,我看到连我丈夫也在倒下,他的两只脚仿佛在结冰的溜滑的路上移动,被一种什么力量硬拽着从我身边离去,我觉得自己是在木舍里,突然,地基在往高处飞,屋顶下的梁柱仿佛在往地窖里掉,找打了一下滑,在最后一刹那我的眼睛从天地分开的那条线上又一次地看到了我丈夫的眼睛,我就这么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同他小心翼翼地往下走。我像喝得烂醉地走着,一步步地一直走到在我四周、前前后后都有我信赖的松树的地方。我四下里一张望,那里只有一条由白雪、滑雪板印和滑雪鞋印装饰着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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