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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贞节坊 (第4/6页)

洞的日子,您自己还说这叫什么贞节居孀,我看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文太太听了,张口结舌,这样出乎意料,简直喘不上气儿来。想不到自己的女儿对自己这么冲撞。头直发晕,气喘喘的说‘你满嘴乱说什么,死丫头’

    美华又说,‘妈,您为什么不改嫁呢?您现在还这么年轻。’

    ‘雷劈了你的狗舌头!胡说八道!’

    美华的话谁也说不出来,只有孩子才能说得出这种语,这么坦白直率,这么痛快。可是美华根本不知道这话多么伤mama的心,把妈的心刺得多么深,这话使mama多么想不到。mama再嫁人这种想法,真是可怕,真使人吃惊,是多么想不到的事啊。文太太又说,‘我教训了你这么多年,你就一点儿廉耻也没有吗?’

    文太太实在忍耐不住了,号啕大哭起来,哭得真可怜。说来也怪,有时候一言半语,一两个字眼儿,力量竟会大得厉害,过去那长长的十九年文太太忍住的苦处,那种无法告人的苦处,都在这又碱又苦的眼泪里哭出来了。什么苦处自己没受过呢?现在自己亲生的女儿倒来笑话自己,笑话自己牺牲克制的日子,那种牺牲克制,只有自己才知道。从小姑娘的日子起,文太太就没有听说谁对居孀有什么不赞成,这就分明像不赞成老天爷一样。再嫁人这个想头,不但是无法想像,在那些漫长的年月里,她根本就没有想到过,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即使有再嫁人的心,也早就狠狠的扔到九霄云外去了。简直压根儿就没有想过──直到现在。

    文太太不再骂女儿了。自己软成了一团儿,怪可怜的。美华吓得不得了,再没敢说什么。文太太听了女儿这几句讽刺的话,也确是心服口服。美华说寡妇的日子太空洞,真是千真万确。文太太两手捂着脸,伏在桌子上一直哭,心里飘飘悠悠的。美华和队长的美满快乐才是真正的幸福,谁也不能不信。自己年轻轻的时候儿若也遇见这么个年轻轻的…心里乱糟糟的。

    文太太打定主意,等队长回来再说。心想他现在一定在城里头,摸不定美华会去警告他,没准儿会跟他一块儿逃走呢。于是把美华锁在屋子里。

    三天以后,李松回来了。文太太一个人向他打招呼,搭拉着个脸。

    ‘美华呢?’

    ‘她很好,在里头呢。’

    ‘怎么不出来?’

    ‘我等了你好几天,这件事情得说一说。’文太太声音冰冷,嘴唇绷得紧紧的。‘我还以为你在城里等着她,八成儿还纳闷儿为什么不去跟你幽会吧?’

    李松问,‘什么幽会,今天早晨我才回来的。’

    ‘不用装不知道,我什么都明白了。’

    文太太的声音里,有一种按制之下的女人的愤怒,李松从来没有听见过,可是语气仍然是又谦恭又骄傲。这种谦恭骄傲兼而有之的语气,平常听着多么惹人爱呀。

    李松一言不发。这时候儿,听见屋子后头有美华的声音,美华在后头疯狂的喊叫,‘放我出去,我在这儿哪。李松!快救我,李松!放我出去!’她发声大哭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李松喊着跑进去。听见美华在屋里一边在锁着的门上乱撞,一边大哭,哭得真可怜。

    文太太跟着出屋里,祖母也从自己的屋里走出来,慢慢走到队长跟前说,‘你是不是要娶她?’

    李松惊疑之下,低下了头,他现在完全明白了,美华还在里头喊,‘李松,李松,放我出去!’

    李松向老太太说,‘当然我要娶她。您现在开开门,我跟她说几句话。’

    一开门美华跑了出来,一直跑到李松的怀里,哭着说,‘带我走吧!李松,带我走吧!’

    现在该轮到mama哭了。队长再三道歉,再三赔不是认错儿,不住的劝慰文太太,不过文太太哭得好像跟他们俩的事情没有什么关系,李松不朋白是怎么回事。

    李松这时说话特别慎重,好像深知自己的处境,对他和美华的事,他表示抱歉,不过没有按着别的心,只是一心想娶美华。把一切的过错全揽在自己身上,盼望两位太太原谅,现在他若娶了美华,也该尽半子之劳了。美华在一旁坐着,非常快乐。

    一场风波算过去了,婚事也没有闹坏。队长答应娶美华,这样,对文家来说,事情也算落个正正当当的收场。剿匪的战事转眼结束了。李松和文家把一切事情料理妥当之后,和美华在苏州草草完了婚事。

    人的头脑是天地间最不可测的东西。为时很短,李松和美华间的一段天翻地覆的情史,已经过去了,可是却留给文太太一个特别的影响。

    三个月以后,老太太去世了。队长个人来的,帮忙料理完丧事。

    文太太告诉李松说,族中文老太爷来过,拿给她一封文太傅的信,信上说太傅大人就要给皇上奏折,请给她立一座贞节牌坊。事情大概是十拿九稳的。这消息一哄扬出去,文家同宗都很起劲。对于文家两个寡妇的贞节,似乎人人都有莫大的功劳。文家这两位寡妇,死的和活的,现在都尊称为节妇了。

    真教人意想不到,文太太把这些事说给女婿听,自己并不显得高兴,有时候还显著有点儿怀疑。

    李松笑着说,‘这好极了,您怎么不欢喜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美华好哇?’

    李松说美华已经有了喜。文太太听了直打颤。‘干什么不早说?这才是喜事呢?’

    ‘这怎么能比岳母的贞节牌坊重要呢?’

    文太太一副看不起的神气,大声说,‘那牌坊有什么提头!’

    对贞节牌坊那么体面的事,文太太竟会看得这么淡漠,真的出乎李松的意料。李松记得美华说的再过二十年‘光荣的监牢’的日子。现在文太太对贞节牌坊竟会抱这么个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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