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天文中短篇作品_乔太守新记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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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太守新记 (第4/5页)

日子里。

    黄色的小花不着风吹,无缘无故地一阵一阵纷纷落下,一会便兜得满裙都是;篷架上菱形的花朵一串串,依稀之间仿佛响着碎碎的铃声,叫人疑惑他的现在。莎莎十分敬畏慕云,想他所说的这个可怕的时代,甚是忧愁。

    次日,她到成宇那里,带了几分抱歉,和一种莫名的沉重,哪里晓得成宇仍是他那个一百八十公分的模样,一套河马图案运动衫,打开门时还笑嘻嘻的,她便无端地要生气起来。

    成宇这两天没见她,很感寂寞,想腻她一腻,却看她踏进门来,正眼不瞧一下,一路走到书桌前,手提包一摔,叹口气,气焰十分昌盛。他便不讲话,独自坐在床沿,随意翻翻报纸。

    半天,莎莎不见反应,有点下不了台了,抓起提包反身就要走,成宇一步拦在门口:“怎么搞?”

    “反正你也不欢迎我来。”

    “乱讲——来,坐过来。”他把莎莎拉到床边,两人面对面坐,成宇盯住她看,眼角的鱼尾纹藏着一抹笑意。

    莎莎越是来气,又不知怎么收拾这种场面,索性嘟起嘴巴嗔道:“那你怎么不问我考试考得怎样?”

    “砸锅了?嗯?”

    “好没意思,我不提起,你就不问啊…”成宇把她要拉进怀里:“咱们小乖今天搞什么鬼?”

    莎莎挣脱开,愤愤地:“难道我们成天就是这样!”

    “怎样?”

    “醉生梦死!”她也觉得话重了,顿一会儿,换了口气说:“你不觉得我们在一起,太…太…快乐了?”

    成宇不说话,站起来,点了烟,反坐在书桌上,心中感到很不祥。

    莎莎于是开始讲回归,讲存在,语气之间,表示与成宇已不是一类的了。她说二十世纪是被上帝遗弃了的;注意,遗弃了的,遗弃了的。她一再强调,不自觉学起慕云加强语气时,总爱一拳拳打在膝盖上。成宇听着,心头一抹羞耻,因是在女性面前显得这样无知。

    “这是个怎样的时代了!我们怎么还能一天到晚这样、这样——郊游、打篮球。像你,从不知道去跑跑图书馆…”

    成宇恼羞起来,想抱怨这个社会的话都听多了。也不必她来此一番,如今竟又把自己给扯进去,他这两天才去过期刊室的。“那你说说该怎样?”他吐出一圈烟雾,满不在乎的神态。

    “该——怎样?”莎莎一时答不上来,便只好鄙视他江成宇如何竟问出这种愚蠢的题目。

    “想当然的话,谁都能说呀。苦闷、苍白、什么迷失的一代,过时几百年了。”

    莎莎被道着了弱点,又见他也说出几个不俗的字眼儿,一气,很恶毒地说:“我就没听你说过!”

    “你他妈的那些东西哪里现贩现买来的——”成宇恼坏了,口出重言,加上羞愧,不敢正视莎莎,蹲下去在桌底掏出篮球,一行拍出走廊外去。

    莎莎待在那里,好久才回过气来,抓起笔,撕了一张纸,写道:“江成宇,我以后不来找你了,你也休来找我。”最后的一撇一点,她狠得把纸张都给戳破。

    自结识慕云之后,莎莎变成一个不快乐的人,与室友不对,与同学不对。饺子会、汤圆会都不参加了,成日里只和幕云望海亭看观音,花廊谈天,蓝屋花钱大不去了,换成图书馆隔间的阅览室,阅览室桌面上有慕云写的诗行: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莎莎每每为这几句心折,走在路上,人也不同了,沉吟低回的,仿佛披了一袭黑袍,拖得很长很长,裙摆拂到之处,花朵都要枯萎,人们叹息道:“那是一位忧伤的少女啊。”

    慕云更是有着不胜其多的愤愤不平。自助餐排队领菜,有人插队,他会愤怒;申请在学证明书,办事员的脸色不好,他说这种官僚作风几时才能肃清。种种这些,他总不难万流归宗地回到他人生哲学上,这是一个被上帝遗弃了的时代,而人类还必须在这样的世界活着,多么大的荒谬呀!然而——他爱在转接词的地方击一下膝盖,人之所以为人,便是在最大的荒谬中,还能肯定自己的存在,从而提升,超越,回归。莎莎简直被这一番庞大的名词给*了去,很快地便也会运用这些术语;寝室里转播给她们听,屡次到了关节处,口齿不清,她便狡猾地停住不说,像是她们那一群是不可能理解这些的。露丝几人背后说:“这下莎莎给勾上了,中毒日深呢…”

    可是她和慕云始终有着一层隔膜,两人交往了许久,还是得拉扯上诗跟哲学来当电灯泡。露丝和她那位王金土,得空就在兰亭小吃店下围棋,棋什么时候下完,面什么时候吃完。来往几个礼拜,仍在下棋,毫无进展;又因多日里只拿棋子佐餐,人都消瘦了。电子计算机倒专是撮合一些谈精神恋爱的。

    好端端里,她也不时念起成宇来。和慕云上图书馆,远远望见篮球场,要直犯嘀咕;路上走着,害怕撞见了两下里难堪。她和成宇处在一起,少有香艳刺激,爬山、露营、打球之外,也是火杂杂的时候多,初次相识,莎莎在校外租屋子住,一日登登地上三楼二号房间,大吼:“请你把声音关小一点好吗?”谁知就在门口攀谈起来,一扯两小时。毕竟江成宇足足有一百八十公分高;偏是他要成月成季地穿那一套运动衫,实在不可以原谅。

    从庄敬馆门口错喊以后,莎莎不曾叫过慕云,有时别人当他们面喊季慕云,两人心中的那个疙瘩又会起来多事。

    慕云不是个爽快人,老是不能忘记他们是电脑择友来的。他向来鄙视机械文明,而自己竟还参与进来,又无法像成宇那些人,自嘲一番便撇开了,人就越发的孤傲。莎莎是个迷人的女子,可是她也来电脑择友,慕云就要瞧不起,对她似在意,似不在意,表现在小地方,便处处是尴尬。

    莎莎还给他民谣录音带时,附了一张经意挑选的小书签,原是撩他一撩;慕云却看都不看一下,随意搁进上衣口袋里。

    两人晚上下山看电影回来,落过雨,地上泥泞,天又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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