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拟的十七岁_蜚蠊之夜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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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蜚蠊之夜 (第5/5页)

成年,它就在几个小时内,交尾而后死亡,正所谓朝生暮死。如果我是蜉蝣而能选择,我宁愿永远在成年边缘做十七岁,像苏东坡『寄蜉蝣于天地』一般的,『寄十七于天地』,我可以选择吗?”

    “恐怕你要问上帝,或者苏东坡。”

    “上帝说可以,只要我死在十七岁。这样就避免一十八岁就朝生暮死了。”

    “你没问苏东坡?”

    “上帝说不必问他了。”

    “朱仑啊,你真是幽默。这点像美国人。”

    “上帝说得也未尝不对。如果一成年那天就朝生暮死,倒不如死在头一天。死得年轻、死得漂亮、死得还有一点悲怆,因为『伤逝』总是用在早亡时候。”

    “想不到你对蜉蝣如此诗意。特别诗意的一点是,交尾而后死亡。”

    “我不是专指蜉蝣。但蜉蝣成年以后的生命,正是中国庄子『方生方死』的哲学,比喻随生随灭,死生无常,而对蜉蝣说来,全部过程,一天了事。这种干脆,不能不说有哲理在,说有诗意,也随人高兴。何况蜉蝣还进了中国最早的诗集呢。证明了一定诗意十足,不是吗?”

    “是。”我立刻同意。

    “为什么你立刻同意,说是?”

    “因为蜉蝣要我这样答复你。”

    朱仑笑着。“没想到你还有朝生暮死的动物朋友。”

    “我的动物朋友有两类,一类朝生暮死,像蜉蝣;另一类偷生怕死,像蜚蠊,刚才被我杀了。它们都有漂亮的名字。”

    “朱仑这名字不漂亮吗?”

    “和有这名字的人一样漂亮。”

    “朱仑是你第三类动物朋友吗?”

    “只是朋友吗?让我考虑一下吧。”

    “要考虑多久呢?”

    “要考虑几秒钟。”

    “别忘了每秒钟都有几百万细胞在死掉、别忘了同时有几百万细胞在出生,考虑得太久了,做朋友的我已经不是那个我了,怎么办?”

    “那我就跟那个你做朋友。”

    “看来你变心变得倒很快。”

    “变心没关系,重要的是脑是原来的。比起每秒钟死掉的细胞而言,脑细胞的新陈交替算是唯一例外。我一出世时,已经有了一生中数目最多的脑细胞,老去的和折损的部分,不停的死去,永远得不到补充。不过,我原来的储备脑细胞实在太多,多到我不觉得有此损失了。”

    “你的大理论,很动人,我可以同步口译一下:Onenotableexceptiontothisconstantreplacementisthebrain。The摸mentMasterwas波rnhehadhislifetimemaximumnumberofbraincells。Wornout,damagedoneskeepdying;theyareneverreplaced。YetMaster’sinitialsurpluswassogreathescarcelynoticestheloss。”

    “你译得又快又好,你可以到联合国吃他们。”

    “我的联合国就在这里,我吃我阿姨。”

    “我好羡慕你,我在你的年纪,那是个穷困的时代,我没阿姨好吃,只吃我自己。我穷极了,唯一不穷的,是我大脑中的脑细胞。”

    “你的脑细胞,一定有特异功能,帮你形成了大头脑。外面都赞美你有大头脑。我有一个怪念头,有jingzi银行,难道不该有脑细胞银行吗?如果能开发出你大师脑细胞银行成品,大量生产,科学植入,该多么有趣!你以为呢?”

    “我看还是开大师jingzi银行好。至少我供应起来,比较方便。你的怪念头,请锁定我的腰部以下比较好。”

    朱仑笑起来。“外面的资讯,显然不完整,他们太注意你的大头脑了。”

    “过分向上看,这是我恨人类的原因之一。”我笑着补充。

    “世界这么大,也许有一天,有人证明你的全面性伟大。”

    “可惜我过去的情人们太沉默了。”

    “你现在的情人们呢?”

    “这方面,我没有了,我的人生已朝向不同的境界,此中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年龄。年龄没使我『不能』,却使我『不想』,我尚有能力做什么,但是不想再做了。”

    “你这些话,太消极了,你会打击了十七岁的人。”

    “十七岁有十七岁的世界、新世界、brand-new世界。”

    “你的世界呢?”

    “我的世界已经老去,并且,更清楚的是,我承认它已老去。现在,也不早了,我想我该回到你邻居的家里了,很高兴看到你的生日蜡烛,一支不吹熄的蜡烛。”我站起来了。

    有点勉强的,朱仑也站起来。“很高兴你陪了我十七岁,感谢你今晚来搭救我。并且,很荣幸认识你这位大名鼎鼎的邻居。今晚,如果没有第二支蜚蠊出现,你可以安心睡觉了。”

    “今天送货的纸箱里,只送来一只吗?”我故作惊奇。

    “什么?难道还有吗?”她紧张起来。

    “悲观的说,没有了。有了随时叫我。不论多么晚。”

    她送我到门口,门开的时候,突然间,她的浴袍带子脱开了,袍子两边垂直下来,一整条赤裸的、自然的、原始的、没有闪躲也全不闪躲的,显露在我眼前。人间意外状态的发生,是可以想像的,但发生后,让状态静止在那里,静止、静止在那一意外里,是难以想像的。难以想像不是单方的,它是感应的、默化的、天启的、相对的,我显露出来的表情,是没有任何表情。静静的、静止的,我凝视着那一整条赤裸,从几秒到十几秒,目光全部集中在她上面,严肃而呆滞。最后,我看着她在看着我,静静的、静止的,任我凝视、任我可怕的凝视。她美丽的眼睛,流下泪水。

    静止终于在我手上。终于,我盯住她的眼神,同时伸出了右手,轻轻摸上了她的。慢慢的,摸了五下,就放开了她。“晚安。sweetseventeen。”我轻轻说。再轻轻的,伸出指背,为她拭去了泪痕。

    我一直用右手写散文,今夜,就在今夜,我用她洗过的右手,改写了诗。甜蜜的十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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