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克里斯朵夫_卷十复旦第一部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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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十复旦第一部 (第2/10页)

尔文与辛格里①的薪炭还在灰烬下面燃烧,想不到还有拿破仑式的共和国永远不能梦见的、那种强毅的民主精神,想不到他们政治制度的简单与社会事业的广大,想不到这三个西方主要民族联合起来的国家②所给予世界的榜样等于未来的欧罗巴的缩影。他们更翩想不到粗糙的外表之下还藏着文化的精华;例如鲍格林的犷野的、电光四射的梦境,霍特娄的声音嘶嗄的英雄精神,高特弗里德-凯勒的清明淳朴与率直的性格,史比德雷的巨型的史诗与天国的光明,通俗节会的传统,在粗糙而古老的树上酝酿的春天的活力。所有这些年轻的艺术有时会刺激你的舌头,象那些野梨树上的生硬的果实,有时也象又青又黑的苔桃一般淡而无味。但它们至少有股泥土味,是一般独学自修的人的作品;而他们的老派的修养并没使他们跟民众分离,他们所读的仍旧和大家一样是人生那部大书——

    ①辛格里为十五至十六世纪时瑞士宗教改革家。

    ②瑞士包括德、法、意三种民族。

    克利斯朵夫爱好那般不求炫耀而但求生存的人。虽则他们最近也受到德美两国的工业化的影响,但质朴温厚的古欧洲的一部分特点,使人精神安定的特点,依旧由他们保存着。他交了两三个这样的朋友,都是严肃的,忠实的,过着孤独的生活,想念着以往的时代,抱着无可奈何的心情和加尔文式的悲观主义,眼看古老的瑞士一天天的消灭。克利斯朵夫难得和他们相见。表面上他的旧创已经结疤,可是伤口太深了,不能完全平复:他怕跟人家重新发生关系,怕再受情爱与苦恼的纠缠。他觉得住在瑞士挺舒服,一部分就为这个缘故:因为在这里比较容易过离群索居的生活,在陌生人中做一个陌生人。并且他也不在同一个地方住久。仿佛一头流狼的老鸟,他需要空间,他的王国是在天上…

    夏季有一天傍晚的时候,他在村子高头的山上漫步:手里拿着帽子,走着一条曲曲折折向上的路。有一处拐弯的地方,小路转入两个斜其中间,两旁都是矮矮的胡桃树和松树,俨然是个与世隔绝的小天地。到拐角儿上,仿佛路尽了,只看见一平空间。前面是淡蓝的远景,明晃晃的天空。黄昏静穆的气氛一点一滴的蔓延开去,象藓苔下面的一条-琮的流水…

    在第二个拐角上,她出现了:穿着黑衣,背后给明亮的天空衬托得格外显著;后面跟着两个六岁到八岁的孩子,一男一女,采着花玩儿。他们一走近便彼此认出来了,眼神都表示很激动,可是没有惊讶的声音,只微微做了一个诧异的手势。他非常sao动,她嘴唇也有点儿颤抖。双方停住了脚步,同时轻轻的说:“葛拉齐亚!”

    “你原来在这里!”

    他们握着手,一言不发。结果还是葛拉齐亚打起精神先开口。她说出自己住的地方,又问他的地址。那些机械的问答,当场差不多谁也没有留神,直到分别以后才听见。他们彼此打量着。孩子们从后面跟上来;她教他们见过了克利斯朵夫。克利斯朵夫一声不出,对他们瞧了一眼,不但毫无好感,而且还带些恶意。他心中只有她一个人,全神贯注的研究她那张痛苦,衰老,而风韵犹存的脸。她被他瞧得不好意思了,便道:“你晚上来看我行吗?”

    她把旅馆的名字告诉了他。

    他问她丈夫在哪儿,她把身上戴的孝指给他看。他心里太激动了,没法再谈下去,便和她匆匆告别。走了两步,他又回到正在采摘杨梅的孩子旁边,突然搂着他们亲了一下,赶紧溜了。

    晚上他到旅馆去。她在玻璃阳台下等着。两人离得远远的坐下。周围并没多少人,只有两三个上了年纪的。克利斯朵夫因为有外人在场觉得很气恼。葛拉齐亚望着他。他也望着葛拉齐亚,嘴里轻轻念着她的名字。

    “我改变了很多,是不是?”她问。

    他不禁大为感动的回答:“噢,你受过很多痛苦了。”

    “你也是的,”她瞧着他被痛苦与热情鞭挞过的脸,非常同情。

    然后,双方没有话说了。

    过了一会,他问:“我们不能找个没人的地方谈谈吗?”

    “不,朋友,还是待在这儿罢,咱们不是很好吗?又没有谁注意我们。”

    “我可不能痛痛快快的说话。”

    “这样倒是更好。”

    他当时不懂为什么。过后他回想起这一段谈话,以为她不信任他。其实她是怕感情冲动,特意要找个安全的地方,使彼此不至于有什么心血来潮的表现,所以她宁愿在旅馆的客厅里受点拘束,好遮盖自己的慌乱。

    他们把各人过去的事说了一个大概,声音很轻,话也是断断续续的。裴莱尼伯爵几个月以前在决斗中送了命。克利斯朵夫才明白她的夫妇生活不十分幸福。最大的一个孩子也死了。但她言语之间没有怨叹的口气,自动的把话搁过一边,探问克利斯朵夫的情形,听到他痛苦的经历非常同情。

    教堂里的钟声响了。那天是星期日。大家的生命都告了一个小段落…

    她约他过两天再去。这种并不急于跟他再见的表示使他心里很难过。他又是快乐又是悲伤。

    第二天她推说有事,写了个字条要他去。他一看那几句泛泛的话高兴极了。这次她在自己的客室里接见他,和两个孩子在一起。他望着他们,心里还有点儿惶惑,同时也对他们非常怜爱。他觉得大的一个——那女孩子——相貌象母亲,可不考虑那男孩子象谁。他们嘴里谈着当地的风土,天气,在桌上打开着的书本,——眼睛却说着另外一套话。他想和她谈得更亲切一些。谁知来了一个她在旅馆里认识的女朋友。葛拉齐亚很殷勤的招待着,似乎对两位客人不分亲疏。他心中怏怏,可并不怪怨她。她提议一块儿去散步,他答应了。但有了那个生客,——虽则她也年轻可爱,——他觉得非常扫兴,认为这一天完全给糟掉了。

    以后过了两天,他才跟葛拉齐亚再见。那两天之内,他念念不忘的只想着约会。但见了面,他仍不能和她说什么知心的话。她很温柔,可绝不放弃矜持的态度。看到克利斯朵夫那一派德国人的感伤脾气,她愈加局促不安而不由自主的要反抗了。

    他给她写了封信,使她大为感动。他说人寿几何,他们俩都已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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