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克里斯朵夫_卷十复旦第三部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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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十复旦第三部 (第3/9页)

一边乱搞,一边还故意在人前招摇,为了好玩,也为了报复母亲的胡闹——他和史丹芬-台莱斯德拉特家里的人是熟的:高兰德早就注意到这个漂亮青年,想在他身上再试一试她风韵犹存的魔力。她知道乔治的种种荒唐事儿,觉得挺有意思。表面上她虽很轻佻,人确是通情达理,好心也是真的:由于这两点,她发觉了这个疯疯癫癫的青年所冒的危险。又因为她知道自己决计救不了他,便通知了克利斯朵夫。他接到信就赶回来了。

    克利斯朵夫是唯一对年轻的耶南有点儿影响的人。影响并不大,而且是断断续续的,但因为无法解释,所以这影响尤其值得注意。克利斯朵夫属于昨日的一代,正是乔治和他的伙伴们以非常激烈的态度反抗的一代。克利斯朵夫又是那个暴风雨时代的最高代表之一,而青年人对于暴风雨时代的艺术和思想都存着猜忌的敌意。凡是新的《福音书》,小型的先知和老魔术师嘴里的符咒,向一般老实的年轻人布送的、连罗马连法国连全世界都能挽救过来的灵验如神的秘方,都与克利斯朵夫无缘。他忠于自由的信仰,不受任何宗教的拘束,不受任何党派的影响,不受任何国家的限制,——可是这种信仰已经不时行了,或者还没有重新时行。最后,他虽然已经把国家问题摆脱干净,但在巴黎究竟是个外人,因为照当时的风气,每个国家的人都是把外国人看做蛮子的。

    年轻的耶南,轻浮,快活,最恨扫兴的人,一味喜欢作乐,喜欢剧烈的游戏,极容易受当时那一套花言巧语的骗,因为筋骨强壮、思想懒惰而倾向于法兰西行动派的暴力主义,①同时又是国家主义者,又是保王党,又是帝国主义者,——(他自己也不大弄得清),——心里却只佩服一个人:克利斯朵夫。凭着早熟的经验和得之于母亲的灵敏的感觉,他早已认出克利斯朵夫是了不起的,他自己的社会是一文不值的,虽然依旧割舍不得这个社会,也不因为它一文不值而减少自己的兴致。他白白的拿运动和行动来麻醉自己,父亲的遗传始终没法摆脱。他常常会突然之间有一阵空泛的不安,觉得需要替自己的行动确定一个目标:这便是从奥里维身上来的。还有使他去接近奥里维曾经爱过的人的,那种神秘的本能,也是得之于奥里维——

    ①《法兰西行动》为近代法国最反动的日报,创于一九○八年。

    他去探望克利斯朵夫。生性爱说话,甚至有点儿嘴碎,他喜欢讲自己的事,从来不管克利斯朵夫有没有时间听他。克利斯朵夫可听着他,毫无不耐烦的表示。但随着乔治突如其来的上门,打断了他的工作的时候,他就心不在焉了。他的精神会溜走几分钟,把胸中的作品润色一下,然后再回到乔治旁边。他对于这种情形觉得很好玩,正如一个人提着脚尖回到屋里,没人听见。但也有一两次,乔治注意到了,愤愤的说:“你怎么不听我啊?”

    于是克利斯朵夫不好意思了,马上很温柔的听下去,并且听得格外用心,借此表示歉意。乔治说的故事颇有发嘘的地方,克利斯朵夫听到某些胡闹的事不由得笑了:因为乔治无话不谈,并且坦白程度使人对他毫无办法。

    可是有些笑话在克利斯朵夫是觉得笑不出来的。乔治的行为往往使他很难过。克利斯朵夫不是一个圣人,并不自以为有教训别人的资格。乔治的风流韵事和挥金如土的作风,还不是克利斯朵夫最愤慨的事。他最难宽恕的,是乔治把自己的过失看得轻描淡写,非但不以为意,还认为挺自然。他对于“道德”的观念和克利斯朵夫的完全不同。对于他那一类的青年,男女关系只是一种自由的游戏,无所谓道德不道德。只要相当坦白,只要心地好(也不用顾虑周详),就够得上称为诚实君子了。他决不象克利斯朵夫那样认真,给自己找麻烦。克利斯朵夫看了大不以为然。尽管不愿意强迫别人跟他一样看法,他究竟不是个宽容的人,从前那种火岂不过减掉了些,有时照旧会发作的。他不能不把乔治的某些手段看作卑鄙,老实不客气对他说出来。乔治不比他更有耐性。两人常常吵得很凶,接着便几星期的不见面。克利斯朵夫发觉自己这样的生气决不能改变乔治的行为,而硬要一个时代的道德去适合另一个时代的标准也有些不公平。但他不由自主,一有机会又发作了。对于我们依靠了一辈子的信仰,怎么能怀疑呢?那简直是放弃人生了!干吗要假装想着自己没有的思想,去学邻人或敷衍邻人呢?这是毁灭自己而对谁都没有好处的。最要紧的是保持我们的本来面目,应当有胆量说:“这是好的,那是坏的。”一个人要帮助弱者,应当自己成为强者,而不是和他们一样变做弱者。对于已经做了的坏事,不妨宽大为怀,如果你愿意。对于将做未做的坏事可决不能放松。

    这态度当然是对的;但乔治决不肯把将要做的事和克利斯朵夫商量,——他将要做些什么恐怕连自己都不知道,——只等事后才告诉他——那时…那时,除掉不声不响的存着责备的心,象一个明知不会有人听的老伯老叔一般,望着这个淘气的孩子,耸耸肩膀笑笑以外,还有什么办法?

    逢着这样的日子,他们就要沉默好一会。乔治瞧着克利斯朵夫那双出神的眼睛,觉得自己完全变了个小孩子。克利斯朵夫的俏皮的深刻的眼光赛似一面镜子,照出了乔治的本相,使他看了也不觉得体面。克利斯朵夫难得搬出乔治告诉他的心腹话来埋怨他,仿佛根本没听见。两人在眼睛里默默的交换了几句以后,他气哼哼的摇了摇头,然后讲一桩似乎跟刚才的事渺不相关的故事:或者是他自己的历史,或者是别人的,有时是真实的,有时是虚构的。乔治慢慢的看到,在可恼与可笑的情境中,明明白白的显出他的“副本”(那是他认得的),经历着一些和他类似的错误。他看了不由得要笑自己,笑他那副可怜的面目了。克利斯朵夫不加按语,这种洒脱的态度倒反加强了故事的作用。他提到自己象提到旁人一样,用着同样满不在乎的神气,同样达观同样安定的心情。这点儿安静的气息把乔治感动了。他就是来找这种气息的。等到絮絮叨叨的招供完了,他仿佛一个人在溽暑熏蒸的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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