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难:我的印度之行_第七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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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第3/3页)

搁着。

    “你父亲,我说的是你的生父——”母亲说不下去。

    我从来不知道我另有一个生父。

    “我不知道他还在不在?你原谅我吗,我没有对你说实话。”

    “你是说他还在世上?在哪里?他是谁?”

    当母亲告诉我生父是一个英国人时,苏菲震惊了,要知道在这之前她一直是坚决的爱国主义者。1997年香港回归前后,她是坚定的回归派,她所在的报系的报刊电视,严厉抨击最后一个英国港督彭定康。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半英国血统。她居然从小相信母亲,她带一丝姜黄色的黑头发,是母亲怀她时吃了大量的当归。因为恨英国人在香港当主子,苏菲一直拒绝用英文名字,上学时坚持用中文名管书剑,中学时,每个学生要有英文名,心里恨恨的用了一个英文名字,但是依然化成中国式,不叫索菲,叫苏菲。

    1939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次年6月4日,英法在欧陆大溃败,在远东的利益也岌岌可危。1941年12月成立中英军事同盟。同年,大批的英美外交人员,新闻记者,纪录电影拍摄者。

    昆明一时替代了上海的繁华。

    母亲是西南联大英文系高材生,才20岁,人生最好的年华。

    由于避战祸,全国文化人士纷纷迁移西南。演剧活动就多起来,最受欢迎的还是电影,那天放映的是英国新片《煤气街灯》。当时外国片经常没有事前翻译,都是由一个翻译员手执一根教鞭,这天母亲看的《煤气街灯》的讲解员一开始就犯错误,母亲坐在下面直着急,恨不得冲上去,叫他下来。

    等到女主角发疯时男主角也发疯,他们的对话,那人一句也说不出来。母亲与女同学就干脆在座位上接过翻译,你一句我一句译出来。电影终于结束,放片尾音乐时,周围的观众一片叫好。后排伸过一只手来轻轻敲她的座位,她回过头去,一看呆住了,是一个英国军官。他会说中国话,只是说得笨拙“你,真的可爱得很。”她急急忙忙转过身,脸都红了。

    那个军官等在电影院出口,向她伸出手来,用地道的英国贵族英语说“我叫莫里森,再次遇见你,非常荣幸。”那是母亲第一次恋爱,迅速坠入情网。莫里森很快回到仰光。年底他专程返回昆明,与母亲在昆明的一家教堂匆匆忙忙举行婚礼,当天就带着母亲开车回仰光。但是战事很快进入缅甸,莫里森所在的英国部队后来与中国远征军共同作战,缅甸失守后退入印度。

    母亲在印度1947年独立前一直在英军里做翻译,之后在家做家庭妇女。1950年的夏天的一个傍晚,天气非常热,莫里森与她吻别开车离家去办公务,再也没有回来。母亲多方打听,官方说他被印度教极端分子暗杀,当时印度局势极乱,尸首也没找到。

    母亲本来不喜欢印度,经此惨祸,悲痛欲绝,接到一个亲戚的信后,才决定到香港。到了香港后发现已经怀孕三个月了。母亲继续找莫里森,还是没有下落。这时母亲才同意了管先生的求婚,因为当时香港也可能解放,而莫利森实际上是下落不明,他们决定不说我的身世。我长大后,就更不好说清。

    “怎么上一辈和你这一辈都与印度有缘?而且都是男方神秘失踪。”我本想安慰苏菲,突然冲出的用词太刻薄,也不准确,因为阿难并不是神秘失踪,他与苏菲说好了分手不再见面。苏菲倒不在意,而是要我抓紧时间,让我一找到辛格上校就和她联系。让我把手机开着,一旦有了电话座机就告诉她,但同时别忘了上网。她这几天都不会上班,不是在家里,就是在医院。

    苏菲告诉我她的时间表,无非是想够得着我。起码可以网住我。不过,打电话给她对我来说更合适,但我还是不想开着手机。旅行本来就是躲开现代科技,我原先根本也不打算带电脑,不如一条心清静,挣脱以前生活所有的束缚,只是为了两个目的才带上:一是写这本书,二是和苏菲联系方便。现在越来越感觉是累赘和负担,每一步都与世界关联。

    我的背有点痛,因为房间里没有桌子,我爬在床上摆弄电脑。苏菲的手应当发酸了,打了那么多字,我只是读,偶然问一下。看手表已经是中午12点12分。我心情沉重地下了楼,仿佛苏菲母亲和神秘的莫里森的命运跟着我下楼,还有那深入缅甸的盟国联军。

    把日本人赶走了,本来可以过上和平日子,可莫里森说消失就消失。炎夏时分,披着头巾,苏菲的母亲到莫里森的办公处去打听,到他们的朋友家去问,到车站去等,她在雨季的印度发疯似地找他,如四十年后苏菲一步步索查阿难,找到的同样是绝望。季风一瞬间吹倒房屋橡树,闪电的紫蓝布满天空,母亲的雨衣被刮走,一眨眼不见了,她倒在泥水里,不一会她又爬起来继续找,雨水如帘,遮住她和整个印度。我应该同情并帮助苏菲,她还有一个英勇抗日的母亲,为抗日出过力的母亲。

    我不知道香港是不是在下雨,下雨的时候,苏菲的落地窗会打开,她喜欢让雨飘进房来,她说下雨的时候总会想起我。我希望她想起我时,她应该有一点后悔,这件事变得太个人化,其中隐私太多。1月的香港,尚不必开空调,她说她喜欢这时的香港,走在路上可能会有人跳楼,也会有人开枪追杀仇人,南美古巴阿根廷据说也常常遇见这类事,但那儿是虚构,是小说,这儿是现实,是警事纪录,完全不一样。那儿可以认为奇怪,这儿没有什么奇怪。

    她一心想逃离这么没有文化的港岛,她可以坐轮渡到别的岛会朋友。以前她说过这话,我以为是有意惊世骇俗,与众不同而已,现在我明白,她经常去坐轮渡到附近的小岛,是去那个南丫岛,她是为阿难而去,哪怕再也找不到他了,她还是一次又一次去。

    楼下很安静,辛格上校不在家。

    我草草吃完早餐,应是中餐,装着无所事事在房子里走,辛格上校也不在杂草丛生的花园里。在我与苏菲网上谈话之前,女仆去问可不可以用电话,当时他肯定还在。大概是为了逃避我追问阿难吧,我不由得这么想。只有女仆在洗衣服,问她,没用,不知真懂还是假装不懂。我把电脑打开,故意将阿难的照片调出来,放到页面作为屏幕保护画面。只要我走出房间,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有人看我的电脑。

    肯定。我不相信印度人没有一点人类都难免的好奇心,走过这个光闪闪的屏幕,会忍住不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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