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集-小说卷3_冬的空间-2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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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的空间-2 (第1/9页)

    冬的空间-2

    三

    玖尚没有回宿舍。宿舍中只有另外一个同学,正在翻着×××那本书。朱走进房去。

    “珑小姐,她不在这里么?”

    “好象是上课去了。”

    “我下堂没有课,她下堂也没有。”

    “那是到她哥哥那里去了。”朱想走,同房的珑于是又说“这孩子不知为什么原故,今天哭了一会。”朱答着“哦”字,仿佛这事情完全不是自己关心的事,很匆促的走下楼梯,到了楼梯确碰到了女孩玖。她们暂时皆站在楼梯口边。

    “我到你房里找你,不见你。”

    “什么事?”

    “同你玩玩去,我引你到好地方去。”

    “愿不愿到江边去看看船去?”

    朱正望到这女孩玖的微肿的眼睛难过,一时不即回答。

    玖就又说“欢喜去就等我一会儿,我换件衣,我二哥也在外边等我。”

    朱稍稍凝神,想了一会,本是预备邀玖去玩玩,以为可以安慰这女孩,现在反象是被玖所邀,忽然说不去了。她说“我不去,”也不再在奇突的话上加以“我记起了”

    或是“我几几乎忘了”那类话语解释,说过不去,并且即刻就走了。女孩玖一点不曾注意,匆匆的跑上楼去换衣。女子朱走出屋外,就见到男子A站立在路上,军人风度的姿势把两只手插到衣袋里,忧郁的向她招呼。这女人脸略红,点点头,从男子A身边走过去时,柔驯得象一匹小猫。

    男子A望到这女人在大广坪中走着的背影,完全没有想到这是最先抱着“怜悯别人”

    的心而来,到后确又抱着“缺少别人怜悯”的心而去,一个非常寂寞的女子的。

    女子朱一个人返到了自己住处,同房一女人正在念李商隐锦瑟诗,见到了朱,就询问她李义山诗是不是平素欢喜的诗。女子朱正为一种心上小小纠纷所苦,就很奇突的说“我什么都不爱,”说过后,坐到自己床边,一事不作,痴了半天。

    四

    天气已经到了将近深冬,虽然是大日头成天从东方跃起又从西方坠下,在日光下还有人晒杂粮,打赤膊作工也很平常的事,但那只是一些无教养愚蠢顽强的下等人的行为,在××学校,办事的地方,全在那里安置预备过冬的煤炉了。肮脏汉子三三两两扛了竹梯,铁筒,铁炉到了教务处又到事务处,满校各处跑,大钉锤随意的敲打,从讲堂外边过身时也大声说话。若不是为安置这铁炉的原故,这样放肆的行为,恐怕罚一个月薪水还不容易使教务长快活。这些做工的人因为安置炉子,并且也居然有机会躺在会客室沙发上歇憩了。并且一出去,也居然同学生一起涌到吃饭地方坐下了。不过年青人虽然同到这些汉子在一处吃饭,却都明白这些是无知识的人,都懂到顾全身分,也不再用同他们说什么话,也不问问今年煤炉比去年煤炉价钱如何不同,也不必知道这些人每一天做工有多少钱收入,他们因为是读书的子弟,吃饭以前上四堂功课,吃饭以后又得上四堂功课,他们就只记到功课的内容,或单记着功课的名称,以及担任这一课的教授脸孔。

    他们还有间或还在僻静处写写标语的人在内,这些上等人,全都明白身分这样东西有怎样用处!

    因为听说新装了煤炉且新升了火的会客室,很暖和宜人,下了课后,许多学生皆在会客室中围炉取暖,与同学谈天,仿佛对于因为有了这炉子,这一天就过得特别舒畅。

    其中有人轻轻的唱歌,有人打呵欠,很愿意就在那炉子旁边睡一中觉。

    有人先尚发牢sao想到第四阶级,因此一来也成为自由党了。

    另外有两个男子,在会客室的一角,辩论到目下流行的“艺术问题”各人凭记忆在一些看过一遍两遍的新书上,各举出了一些连自己也不很分明的例。又说诗,是情绪,是情感,是节奏,又说艺术方面,是革命,是下层的呼喊,是力,其实到后是说到两人皆有点找不出头绪,不知道应当如何来解释了,所以不得不结束了。两个年青人皆各看了一本《女神》,一本《呐喊》,订得有《小说月报》同《语丝》《北新》,又另外看过五六本翻译的书籍,又听过名人演讲,又能标点不错,又能做点小说。这两个很有作为的青年谈到很激烈时,几几乎真快要决裂动武,若非两人皆想到主义以外的学谊,恐怕两个天才皆炸裂了。把话变换方向,两人就说到一个女同学身上去,同在一条战线了,是一同皆觉得女生五生长得不坏,有理由使人想起时心跳,他们于是各尽所知推测到这女人的未来情人。

    这时节,男子A同女孩玖,正在车站上遇到了五,五在车站送一个人,因此同这兄妹二人同时回返校中。会客室窗外是路,来去人皆可以望到。年青人照例是一见到女人就有感想,且能在一个女人一言一事上造作出若干谣言若干幻想,就感觉到全身松快。

    男子A同女孩玖等三人走过那路边时,是已经为一个英文系二年级,头发很长,西装整齐,单是那样子送进当铺也可作一个艺术家的估价的大学生见到,这已经很象个艺术家样子的人,正把脸贴在玻璃窗上看外面天气,忽然见到五同A在一起从外面走来,心里一跳,就呱的一声,正说到五的两个同时就向窗外一瞧,居然就毫不对于自己所见加以考虑,便认为应当要用一个平常男子所有的妒嫉了,各人骂了一句野话,就凭空猜想了一些谣言,且为这自己所幻想的事情烦恼着。两人故意走出去,因为可以试试五看她还有所畏惧没有,在大廊下他们遇及了,女生五仍然傍到这兄妹二人,男子A一点也不明白自己有这样两个敌人,他只在这两个大约读过一本莎士比亚戏剧因而就有骄傲颜色的大学生脸上加以小小注意,除佩服这种年青人耳大头圆相貌是很有福气的相貌以外,别的全不留意走过身了。

    这两个宝贝这一来象很受了侮辱,居然不再到会客室去取暖,走到一个空课堂去了。

    到了那课堂拾起地下碎粉笔头来,用英文各写了一句骂女生五的话语,才算稍稍气平。

    世界上发生的事情原就全是这种样子,女生五是毫不为那两个同系的学生设想,就走进了男子A住处的。然而A,又毫不为五设想,谈话总象一个在讲堂上的教授,完全不体会到对面女人是如何愿意有了解那心上蕴蓄的人。但正因为这无拘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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