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轲_第十二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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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第4/4页)



    “自然是有话说。可是,你我的话,怕一辈子都说不完。”

    “正是这话,所以我携了琴来。说不尽的话,都在琴曲中了!”

    说着,素手调弦,以琴写心,那韵味的高超幽远,与雅俗皆能共赏的高渐离的筑,在深谐音律的荆轲心目中,评价自是大不相同的。

    随意弹了一个小段,夷姞皱眉说:“七弦不谐,你可曾听出来?”

    “‘下羽’似乎高了些。”

    “下羽”是第二弦,夷姞略略调整,欣然笑道“果然是知音。”

    荆轲并不因听到这句赞语而觉得欣慰,他只是在奇怪,何以她连第二弦不协都未听出来,心神恍惚到这地步,却是可虑。

    “轲!”夷姞又抬眼看着他说:“知音一去,我再不奏琴了。此是绝响,请仔细领略。”

    荆轲悚然、肃然,挺一挺腰,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在淡淡的沉榆香味中,听得一缕清香,仿佛自天外飘来,系住了他的心,又飘然远扬,顿觉此身不复再在人间了。

    神往的荆轲,突然一惊,冷汗淋漓,他听出琴曲名为《思归引》,是卫国女子所作——昔日卫侯有女,邵王慕她贤美的名声,求聘为妃,未婚而邵王薨,太子想留住她,卫女不从,于是被拘于深宫,欲归不得,因而援琴作歌,曲终自缢,这是不祥之声,荆轲忧疑不止,无法想象她奏此曲的用意。

    果然,一曲既罢,夷姞哀声高唱,是《思归引》的曲文:

    涓涓泉水。流及于淇兮,有怀于卫,靡日不思!执节不移兮行不隳…。

    歌声低了,琴声乱了!荆轲大为诧异,抬头一看。夷姞脸色苍白如纸,额上冒着豆大的汗珠,一双澄澈如秋水的眼睛,完全失神了!

    “蓬”地一声乱响,夷姞一手打在琴上,一手紧按着小腹,把头垂了下去!

    “meimei,meimei!”荆轲失声大喊,伸出双手把她抱在怀中,脸上、手上已经发青紫了!

    “轲!”夷姞喊,声音很低。

    为了要听清她的话,荆轲屏息着不敢哭出声来。

    “生为荆家人,死为荆家鬼。告诉哥哥,我要归葬卫国!”

    荆轲陡感澈骨的寒意,但方寸之间,还未大乱,大声问道:“你吃了什么?快说!”

    夷姞没有说话,却听得门口一声狂喊:“公主!”接着,一阵风似地卷进一条影子——季子扑倒在夷姞身旁,痛哭失声!

    “别哭!”荆轲厉声喝住:“公主服毒了,叫东宫舍人快找医生来,越快越好!”“噢,噢!”季子哭着答应,飞也似地奔了出去。

    “meimei!”荆轲转脸又问:“到底服了什么?快说啊!”夷姞无法回答,只看她把腹部按得越紧了,还紧咬着牙,紧闭着眼,极力熬忍痛苦,荆轲看在眼里,冷汗直冒,跟夷姞一样觉得九曲回肠,寸寸断裂。

    夷姞的脸色居然缓和些了,她疲倦地睁开眼,凄然摇头:“用不着找医生!趁这一刻,我还有口气,要问你句话。”

    “你说,你说!”荆轲屏息着静听。

    “你可知道我为何特地赶了来?”

    “只为,只为一一,”荆轲猛然省悟“绝我想你的念头?”

    夷姞浮现了极欣慰的微笑:“你果然是明白人。明白我决不肯陷你于不义。”

    “meimei!”荆轲痛心疾首地说“多怪我!若非我意志不坚,有动摇的迹象,你不会走此绝路。说起来又是我害了你!”

    “你莫如此说!”气息微弱的夷姞,用尽全力来把她的声音提高:“你死我不独活。此志早决!”

    是的!她不是一时冲动——荆轲回想这两天相处,她的话中,时时流露出必死之心,只恨自己气浮心粗,忽略她话中的深意,终于造成了永难弥补的遗憾。此刻,无论如何要把她的生命挽救过来,但荒村野驿,那里去找医生?如等东宫舍人,渡河回城,把宫中侍医请来,只怕早巳香消玉殒。一念及此,他内心的焦灼痛楚,自觉受鼎烹的酷刑,亦不过如此!

    象头病猫似地蜷缩在荆轲怀中的夷姞,此时正抬起抖颤的手,向他左胸去探索,很快地,她把手停住了,按着那包特制的毒药——荆轲贴rou衣衫上有个口袋,是夷姞亲手缝制,并且当着他的面,亲手把那包毒药放了进去的。

    “记住!”气息仅属的夷姞,挣扎着嘱咐:“药方发作的时间——我是正午服的药。”

    完了!这是无法解救的毒药!

    “轲,走吧!我先走一步,泉下相见!”

    也许是所谓“回光返照”她说这句话时,神态平静,声音清晰——只略略低了些,但说完这话,眼睛便慢慢地阖上了,嘴角仿佛还隐隐含着笑意;这使得荆轲记起落花时节,曾有—天与夷姞策马同游,将酒饯春,倦游归来,她吵着腰酸腿疼,随后便偎依着他悄悄睡去,那份恬适的睡态,正与此时相似。

    这甜美的回忆,也只不过在他脑中一闪即逝,接着便是摧肝裂胆般的惊痛,大声喊着:“meimei,meimei!夷姞,夷姞!”

    夷姞是再也听不见荆轲的声音了!一摸她的胸口,凉到他的心底。

    “公主,公主!”

    季子踉踉跄跄地奔了进来;后面跟着东宫舍人、驿吏和—个须眉半白的老者,想来那就是不知何处找来的医生了。他们一看到夷姞的姿态和荆轲的神色,立刻都目瞪口呆地站住。

    “苦命的公主!”季子失声而喊,扑了上来,拥住夷姞的尸体,抢地呼天地哭了起来。

    荆轲却没有眼泪,他挣扎着站了起来;双腿一软,又跌坐了下去,东宫舍人上来扶起了他,并且顺着他的趋向,护持他向外走去。

    “荆先生——!”季子厉声狂喊“你,你没有句话就走了么?”

    荆轲停住了脚,吃力地转回来,迷惘地问:“你要我一句什么话?”

    “公主怎么死的?叫我跟太子怎么交待?”

    “噢——!”荆轲举手敲一敲头,紧闭着眼,尽量把棼乱的思绪集中,才能回答她的一问:“你告诉太子,”他迟滞地说:“公主是为国而死的。公主一死,我欠燕国的更多了,我要尽力偿还。还有,公主要归葬于卫——如果办得到,替我在公主身旁留—个墓xue。”

    季子没有回答;也不再提出询问,只低下头去哀哀痛哭。

    荆轲转身走了。默默地、默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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