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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户内 (第2/3页)

,甚至还有些兴趣。在南昌看来,二姐的说话相对比较接近陈卓然的口味,比如她提出青年运动与工人运动的性质同与不同,还提出剩余价值的计算方法问题。陈卓然耐心地倾听,尽可能地作出答复,有时也提出商榷性意见。但是,他却似乎更愿意和大姐聊天。聊什么呢?聊副食品配给和供应,籼米和大米的出饭率,如何用黄豆孵豆芽——这是大姐从小寄养的苏北乡下的养母教她的,她和那里一直保持往来,于是,关于那里的收成与播种,也是陈卓然热衷听的。南昌自然是要嫌大姐琐碎,但陈卓然在他眼里,则很像一个俄国民粹派青年,对民生民计抱着人道的关怀。对陈卓然的崇拜,又回来了,他需要崇拜一个人,这有效地消除了成长中的孤寂。因为是这样看陈卓然,所以就容忍了大姐的哕嗦,耐心地听,也能生出一些兴味。有一次,他们两人听大姐说底下看门人的女人从乡下上来,住在看门人的小屋——楼梯边木板隔出的一间里,女人用三块砖支了个灶,燃旧报纸烧火做饭,差一点火着。大姐正说得起劲,忽然二姐“噗”地笑出一声,三个人都回头看她,以为她有什么观点要发表,她却什么也没说,冷着脸兀白吃饭。这一餐饭她从头至尾都保持着沉默,可下一餐饭,她又恢复了先前的聒噪,大姐几乎插不进嘴去。南昌觉着饭桌上的气氛很古怪,但陈卓然不讨厌,他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第三次世界大战的话题正式展开,陈卓然认为中国是世界无产阶级的腹地。他从地理上分析——东欧社会主义处在了资本主义包围圈中;亚洲的社会主义国家越南和朝鲜,都是分裂为两种体制和制度,力量削减一半;苏联地跨欧陆和东亚,国土广博,列宁、斯大林,不仅直接继承马克思主义,而且创建了第一个社会主义国体,为全世界无产者作出实验,也作出榜样,本来它是最有条件率领世界共产主义运动的,但是,不幸出现了修正主义——这就要谈到思想状况了。欧洲的思想来源基本是同一宗教,属唯心主义世界观,意识形态跟随体制分野为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但是文化根源上,依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其实,第三国际就有这问题,这使得欧洲的无产阶级无论是政党还是成员,都潜伏着变质的危险。陈卓然说:我理解毛泽东发动文化大革命不仅意在中国,更是面向世界——晨曦一点一点染白玻璃窗,将屋内的电灯光映暗,然后有金线样的光穿透窗户,进入室内。不知觉中,一个夜晚在畅谈中过去,而他们没有一点倦意。推开窗户,清晨的光和气息扑面而来,他们的脸一下子浸在了金汤里。梧桐叶上盛着一碗碗的金汤,摇摇晃晃,溢出来,由下面的叶接着。他们情不自禁地微笑着,一些清泠的市声掠过耳畔,自行车的辐条转动声,电车的行行,早起人的脚步。这个城市你可以说它萧条,可是,也可以说是一种洁净,欲望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激情,就像他们方才度过的那一个夜晚一样。你知道这清寂的早晨,是从多少心潮澎湃的夜晚过来的?多少年轻的思想通宵达旦地活跃着,在暗夜里飞行。飞到极远极广阔的天地。他们向往世界,不是想知道世界是什么样的,而是要知道世界应该是什么样的。他们不知道世界应该是怎么样的,甚至不知道世界不应该是怎么样的,只知道应该好,好,好上加好!

    他们的胸襟如此之广大,所以,并不感到他们整天是在一个封闭的小房间里。季节在窗外已经从春到夏,屋里也有了不同的温凉,光照的角度变化着。他们都注意不到这些,是谈话使他们身上发热,他们一件一件除去身上的衣服,最后只余下衬衫和单裤,就这样,合上了季候的节拍。他们忘记了时间,忘记一年前的这个时候如火如荼的生活。革命还在继续,但表情性格都大变了。原先那狂飙式的运动中的青春,反抗,狂热,还有盲目消失了,显得冷静和有计划,似乎呈现出一种潜在的理性。革命换上了成人的面孔,不是因为他们成长了,而是更替了角色。他们还处在漫长的青春期里,以空谈取代实践。你不知道他们的思想有多么远大和高亢,而言辞何其华丽与光芒四射。马克思著作的译文句式,比如“宪法、国民议会、保皇党派、蓝色的和红色的共和党人、非洲的英雄、讲坛的雷鸣声、报刊的闪电、整个著作界,政治声望和学者的名誉、民法和刑法、自由、平等、博爱以及1852年5月的第二个星期日”;比如“如果你负有债务,你就及时用宪法规定给你的六十万法郎的薪俸一律偿清,不然你就不免要在美丽的五月的第二个星期一进入克利希”;再比如“1848年的宪法就是这样。它在1851年12月2日不是被人头撞倒,而只是被一顶帽子碰倒了;诚然,这顶帽子是拿破仑的三角帽”——翻开书来,闭着眼睛一指,就是这样繁密的排比,从句,俏皮的隐喻,好像魔术师,一下子抖落出袖子里的宝贝——真理。他们被这欧式的修辞法迷住了,沉醉在说话里。他们从语文课上学习来的现代汉语,多是杨朔式的散文,或是郭沫若的“杨树和柳树”以抒情婉约的笔调,人与物性质的转换替代,陈述人生与社会的哲理,有些书生气和文艺腔。也有鲁迅的文章,可鲁迅的简练对于少年人来说,似乎过于“瘦”了,不够丰腴,少年人又总是口重的。而译文却如一江春水,直泻千里,真是畅快呀!它将谨严的汉语变得汪洋恣肆。

    谈话按时被jiejie的敲门声暂时叫停,吃饭了!他们脸上还留着兴奋的红晕,尤其是南昌,他吃着饭,不自觉地会微笑,蹙眉,甚至自语,喃喃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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