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唐_六辅公袥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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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辅公袥 (第3/7页)

浅时深,时清时浊。

    然后只听他说:“在这里。”

    说着肩胛突然舞动枯枝,那枯硬僵曲的枝在他手头一式击出,却奴只觉得那枯枝顶尖似乎就绽开了一点颜色。

    ——原来色在这里!

    一朵小小的花在那枯枝硬干上一绽即谢,可那一绽中似乎暴发了它生命中沉凝过的颜色!

    却奴终于明白那一击是剑!

    他见过肩胛与罗黑黑间的一战,这是他再次目睹他的随手出剑。原来舞为自处,可击为利器;泛成流韶,才可激成一色。

    肩胛教的似乎全无章法,只是随行随卧,随着身边景物转换,风云渐变,随意趁兴地教着他些什么。但因为身边一切皆成背景,一切都在应和,却奴只觉得自己学得像是很快。如今他已可以闭着眼呼吸,可在呼吸中,能感受到的不只有气味、冷暖、干湿,还乃至声响、质地、色泽……

    这呼吸有如一场煎洗,把他五脏六腑间的东西,有些仿佛涤荡掉了,有些又仿佛唤醒更生了,还有些,正在培育生长着。

    直到那天傍晚,却奴盯着天边一抹奇怪的云彩,想了半天想不出那是什么。

    ——那天天气很阴,本没有什么晚霞,却奴远远望向东北方那一片山,却看见一团影绰绰的乌云,奇怪的是云烟间含着的那抹奇异的红色。

    那东西像云又不像云,相距太远,他看不清。

    只觉得那一点色彩着实地令他不安。

    直到肩胛注意到他的神态,顺着他的眼看去。

    然后,肩胛手搭凉蓬,一双细长的眼眯了起来。然后,只一瞬间,肩胛的身姿就似被定住了。

    好久他都没有动上一动。却奴为他那超常的静默感染上一丝不安,有些紧张地问:“那是什么云彩?”

    只听肩胛的声音仿佛在梦游:

    “那不是云。”

    “那是烟。”

    ——“烽烟。”

    ※※※

    独松岭上并不是只有一颗松树,而是独独只有松树。

    一片松涛低吼成一片压抑的寂寞。千棵万棵,鳞皮针叶,耸列成阵。这里的松树,棵棵尽可合围。

    弦月方升,素光如针,那月华一针一针地泄下,针尖对麦芒地跟这独松岭上的根根松针对战着。

    却奴被肩胛带到独松岭上。肩胛带他攀上了一株很高的松树。却奴先开始什么也没看到,满眼尽都被那怒放的松针扎得疼了。他还从没见过这样的松针,根根直竖,仿佛那松树怀着压抑一生的郁怒,饱满地涨开了它们所有的绿刺。

    过了好久,只听到一阵“哆哆”的声音传来,似乎是斧头砍入木头时发出的声响。

    只是这响声比一般砍樵人砍出的声音更加低闷。

    十数声之后,却奴只听到一边宿鸟惊飞,然后呼拉拉地一片响,在那一片茂密的松林中,只见一棵松树巍峨地倒了。

    那里离他们立身之处不过百米。那棵伐倒之松高数寻丈,这一倒倒得声威烈烈。却奴只觉得自己立身的树干都是一阵摇晃。那根树倒地之声绝后,耳边重又听到“哆、哆”的声响。

    不过又是十数声,就又有一棵松树轰然倒下。

    有人在这深夜伐木,而且伐得都是这数百龄的老树。却奴只见一片密厚的松林间,一棵接一棵的有松树倒下。

    那砍樵者砍得实在是快。可就是这么着,也足足持续了近个把时辰,才放倒了数十棵大树。

    却奴站在高枝上望去,只见到一棵棵松树接连巍峨地倒地,那些松树依着一个圈子,向外缘压倒。不一时,已隐约可见厚密的松林间被清理出一片空地。

    然后,突然有数十人齐声高歌,这响声骤然发起,声震暗夜,把却奴身子都震得一惊。

    只听那歌声唱道:

    长白山头知世郎,

    纯著红罗锦背裆;

    横矛侵天半,

    轮刀耀日光;

    上山食麋鹿,

    下山食牛羊;

    忽闻官军至,

    提刀向前荡!

    ——譬如辽东死,

    斩头何所伤?

    那歌声浓烈炽情,像在围剿的逼迫下,一群小人躲避着一大群人马,在密林间煎煮的一锅nongnong的野猪骨汤。

    却奴只觉得身边的肩胛身子忽控制不住地在颤。然后,只见那十数人当真如歌中所唱的,一个个穿着红罗十字锦背裆,出现在才伐出来的那片空地里。

    如针月色下,只见他们个个身形骠悍,嗓子更是粗豪。赤着的胳膊上露出密密的汗滴,那汗反射着月光。反射得这深山密林里面满布着一种男人的意气。

    却奴只觉身边肩胛身子猛地一抖,叹息般地长出了一口气,又梦呓般地道:“知世郎!”

    ——难道这些人叫做“知世郎”?

    却奴只见那十数个身穿红罗锦背裆的壮汉个个腰间别着斧头,那斧口闪着寒光。他们手里拿着另一把小巧些的斧头,他们已开始清理场地。

    他们在这密松林间,开出来一块亩许大小的空场,这时运着斧头正把那倒地的数十株松树上的枝柯都斩下来。那些枝柯斩下后被聚在一起,正堆在空场中央。然后,好大一堆松明火把一起燃了起来,点向那些枯枝,照得遍地红彻。一阵风吹过来,空气中只闻到一片松香。却奴这时才望见,火光映衬下,那些壮汉们穿的红罗背裆已经相当破旧了。像过往年代中留下来的一点残血记忆。那是一片残破的红,红间露出筋rou,筋rou间可以想见入骨的伤疤。

    他们以脚跺地,纵声高唱:“忽闻官军至,提刀向前荡……”

    却奴只见身边肩胛也喉头耸动,似恨不得跟他们一起高唱道:“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

    那一瞬的激情瞬间也把却奴传染。记忆里朦朦胧胧地浮起了从小听来的传说中的烽火:隋末大乱,君王失道,天下烽烟顿起,十八路反王,三十六道烟尘,一瞬之间蜂拥而起。那烟尘里搅扰起橙红的粉末,一时间,天下俱成沙场。屠狗功名,杀人事业,那些残酷狰狞的、壮怀激烈的情怀,本该已尽压服于开唐的风光,为何一瞬间又会被人如此唤起,令人如此遥想?

    却奴只听肩胛缓缓道:“这是《无向辽东狼死歌》。”

    “作歌的王薄已死去多时了。当年,长白山下,高句丽边,隋军百万,黑水浮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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