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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 (第2/4页)

某种力量折断了。顾小姐后退着,将解放了的手藏在了背后,她受了惊,眼睛里充满了泪光,但嘴角上尴尬的笑意却泄露了内心坚忍的意志。不行了,现在说什么做什么都迟了。顾小姐摇着头,她说,这不是犯一次错误就能改正的事,没法改正的,我受不了你的手,我见到你的手就犯恶心,怎么能做夫妻?顾小姐最后转过身去,说,我知道你是好人,可是我们没有缘分,要是你能骗我骗到结婚以后,我也没办法了,可惜,可惜今年死了太多人。你知道吗,前天你去小桃花街抬的,是我姑婆,你没注意我,我可是看见你了。

    那年夏天小武汉嘴角上长了个溃疡,总也不消,用中医说法是急火攻了心。小武汉刚刚装修了新房,新娘却变卦了。他不知道该怎样解决面临的问题。是自己过于特殊的职业造成了婚姻大事的障碍,这一点他清楚,可是排除了障碍又怎么样了呢,顾小姐还是要取消婚约,她说辞职也不行,职业能辞,手是辞不了的,她再也不能接受他的手了。小武汉能解决职业的问题却解决不了手的问题,他万万没想到他的手挡在他和顾小姐之间,成了一块拦路石,他没法搬走它,总不能把自己的手剁了吧。

    小武汉不知道怎么能解决手的问题。他在街上是有几个朋友的,他去找他们,他们都在财神家里打牌。财神的妻子正在里屋坐月子,婴儿哇哇地哭,女人就在里面骂财神,说他不是人,赌得家务都不知道做了,再赌她就找电话报警了,财神压不住火,冲进去打了女人一个耳光,又出来了,继续打。这样的牌他们打得下去,小武汉看不下去,他提议移师去他家里打,财神是愿意的,其他三个却阴阳怪气地不表态。刀子还说,小武汉你别站在我身后,从你一进门,我的牌抓起来就是屎牌,一抓就是一手屎牌。小武汉以为阿地脾气好,就站到阿地身边去看牌,还习惯性地把手搭在他肩上,阿地皱了皱眉头,忍着打了几张牌,点了炮,就忍不住了,说,小武汉把你那手挪开,我是输家,你要站就站到财神那儿去,他赢钱的。小武汉脸上兜不住了,骂了几句,拂袖而去。走到门外了,财神追出来,说,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这帮人没出息,输了几个钱就乱咬。小武汉说不出什么,摊开自己的右手看看,翻过来,又摊开自己的左手,看着,咬着牙,却说不出什么来。财神眼神闪闪烁烁的,你别看你的手,你那手,手气好不了的。财神笑着,说,到你家去打,你在一边看电视行不行?小武汉瞪着财神,面孔气得变了颜色,还是说不出什么,最后拿手掌在墙上狠狠地砍了一下,没头没脑地说,去你妈的,让你们全输光!

    他们说起来都是小武汉的朋友,闹半天只是牌桌上的朋友,酒rou朋友还不如。小武汉原本想让他们出出主意,怎样挽回顾小姐的心,现在看来是多余的。上了牌桌他们什么都不认,只认输赢。小武汉感到有点伤心。他想他们又不是像顾小姐以后天天要同床共枕的,不过在一起打打牌,他们居然也嫌弃他。小武汉走在街上,脑子里突然涌出一个念头,刀子的老母亲很老了,还活着,阿地的外公都九十了,也没死,如果哪天他们死了,他就跟他的同事说好,不拉人,让他们留在家里发臭,腐烂,让刀子他们迷信势利的脑子在尸臭味中清醒过来。清醒不了也无妨,他们起码会知道一点,他小武汉的手是有用的,也是有权威的,不管是侮辱他的人还是侮辱他的手,都会付出沉重的代价。

    是一个星期天闷热的下午,街上没什么人,小武汉怀着一丝仇恨在街上走,满街熟悉的景色,看上去也拧着脸,对他充满了偏见。有个游泳的小男孩在桥堍那儿看着小武汉,大喊一声,小武汉搬死人!喊完就跳到水里去了。小武汉追过去,追到水边,想想自己四十岁的人,不应该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就折回来,向桥上走。小武汉走到桥上,忽然怀念起他从前在桥上摆自行车修理摊的日子,挣不到多少钱,但受人欢迎。他还想起他十几年来干过的许多行当,贩卖水果,搬运货物,倒买倒卖电影票、足球票、火车票、演唱会门票,在火车站替旅馆和中巴车拉客,哪一行干得都辛苦,却都赚不到多少钱,赚不到钱的心情他还记得,但与现在的心情相比,他不知道哪种心情更沉重一些,都不好受。他小武汉好像就是不能都好,挣到钱就丢了尊严,不肯丢了面子,就挣不到钱。

    小武汉路过了桥那边老秦的花圈店。他看见老秦坐在柜台上,戴着老花镜扎花圈。小武汉就倚着门看老秦扎花圈。今年你生意不错吧?小武汉说,你这儿生意好,我们那边生意就也好。老秦笑了笑说,这叫什么生意,活人的钱不容易挣,挣个丧事钱罢了,混口饭吃。小武汉说,老秦你怕死人吗?老秦说,怕什么死人?怕死人我还做这一行?小武汉的目光直直地瞪着老秦,说,给我看看你的手。老秦说,你脑子热昏了?我的手又不是姑娘的手,有什么可看的?小武汉盯着老秦的手,过了一会儿,又说,老秦你敢不敢跟我握手?老秦惘然,手一下缩回去了,小武汉你撞见鬼了?还要跟我握手?好好的握什么手?你又不是什么高级领导。小武汉说,我们两个的手是一对呀,你也别嫌我,我也不嫌你,我们应该好好握一下手。老秦看见小武汉自嘲而诡谲的表情,一下明白了什么,我明白了,我们是一条战壕里的战友。老秦听着笑起来,扔下手里的剪刀和彩纸,手热情地伸过来,和小武汉握了一下手,握一下,还抱着晃了两下。

    死人有什么可怕的?抬死人的人就更没什么可怕的了。老秦说,其实也不怪别人,他们是没怎么见过死人,死人不偷不抢,不贪污不强jianian,不杀人不放火,怕他们什么?人一死,再坏的人也变成了一件家具,一个死人就像一件家具,有什么可怕的呢?你知不知道,我经常去替死人穿衣服的?老秦有点得意地看了小武汉一眼,说,有的人家里死了人,胆小,不敢为死人换衣服,都来求我,我都去,过去提倡为人民服务,替死人擦身,换衣服,分文不取,现在是商品经济嘛,我收费,去一次我收一百块钱,再加我这里的花圈,比做小杂货好得多。你知道吗,上个月街道柳主任家的丧事,也是我料理的。老秦说到这儿听见小武汉怪笑了一声,小武汉郁郁寡欢的脸上掠过了一丝难得的笑容。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上个月抬过市委姚书记你知道吗,就是那个在高速公路上翻车的领导,不瞒你说,我抬他的时候差点跟他握手,想想是死人,就算了。小武汉说着摸了摸自己的手,似乎有点害羞,然后他突然想起那个重要的问题,你这样跟死人打交道,夜里上了床,你老婆不嫌你的手?老秦犹豫了一下,说,我们老夫老妻的,夜里各睡各的,手就用来干活挣钱了,又不做别的,有什么可嫌的?小武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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