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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最自由的花果山 (第5/7页)

也一如既往地来了,我扔掉了我的伞,雨越下越大,伞也变成了无用的累赘,我已经完全湿了,我的小伞挡不了雨水,即使它是一把大伞它也挡不了,风太大了。我扔了伞,穿上雨衣,它很薄,而且太短,可是我现在腾得出手提我的鞋了,我不担心我会再次踩到什么。

    我看到了一丛灯光,就像我的希望,我愉快地向着那丛亮光爬去,可是那些石台阶啊,它们怎么也爬不完,怎么也爬不完。

    我终于爬到了,是一个灯光下的旅游纪念品小店,店主的表情很木然,他好像非常不愿意见到我,当我问他还有多远的时候,我问了很多遍,并且用了很多种语言,他才不耐烦地说,早着呢。

    天已经完全黑了,深夜十点,我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雨仍然很大,像瀑布一样泼下来。我一个人,越来越绝望。我又扔了我的鞋,我的高跟鞋,可以谈理想,也可以放荡的鞋。

    薄雨衣已经完全破了,有无数小裂口,雨水从那些裂口里钻进来,抚摸我的皮肤,它冰凉,并且很酸,于是我的皮肤和心情变得很坏。

    我走过无数旅游纪念品小店,它们的灯很亮,可是我得问他们很多很多遍,他们才告诉我,还早着呢,慢慢爬吧。

    当我走过一道牌坊的时候,还有一个人突然跳出来检查我的门票。我的尖叫吓坏了他,当他责骂我的时候,我争辩说,是你先吓坏了我。他也没有说什么。我知道我已经很可怜了,深更半夜,一个单身女人,头发乱了,脸上都是水,眼睛都睁不开了,没有鞋,也没有伞,只有一件破雨衣。谁见了我都会可怜我。

    可是我不可怜自己,一切都是我自找的。

    念儿搬来住的时候也说过,她都要哭了。我问她为什么哭?

    她说你真可怜,住在这个四壁空空的旧阁楼里,什么都没有。

    我说我都不觉得我可怜,你可怜我什么?一切都是我自找的。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这样的女人,她们曾经很风光,她们很美,住在小别墅里,开靓车,有很多首饰,可是很突然地,一切都没有了,她们开始为了自己的三餐一宿到处奔波,旁人都看她们可怜,她们却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可怜。

    我们不是她们,所以永远都不会知道她们在想什么。

    我已经变得很麻木了,我不需要休息,也不需要喝水,我很机械地往上爬。以前我爬台阶会摔倒,我总是搞不清楚我要先跨哪只脚,左脚?右脚?有时候我两只脚都跨出来了,有时候我的两只脚谁也不跨出去,在我犹豫的那个瞬间,我就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我经常摔伤,可是我从不敢说出来,我怕别人知道了可怜我。

    现在好多了,我上楼梯很慢,如果危险再来,我已经很熟练地知道用手去支撑自己倾斜的身体,我已经不经常受伤了,除了手指,它们经常伤痕累累,在我敲字的时候就疼痛。

    我再次来到了一个旅游纪念品小店,看店的是一个女孩子,看起来比我还年轻。我又买了一件雨衣,我已经相信山下面的那个老太太是个好心阿婆了,她告诉过我,我会后悔的,我不信,现在我真的后悔了。

    然后我坐在她的店里休息,我累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我也懒得问她,还有多远?我也知道答案,还早着呢,慢慢爬吧。

    我知道我不可以永远坐在这儿,于是我只坐了一小会儿,就扶着门板慢慢地站起来了。我望着这座山,在雨中的深夜的泰山,它那么美。

    我换雨衣,一边问店里的女孩子,什么时候下班啊?

    她看了我一眼,很低声地说,很晚很晚。

    我看表,说,已经十一点了呀,你要坐在这儿,整个晚上?她点头。

    我开始觉得自己很幸福,因为我确实很幸福,我不需要每个晚上都值夜班,一个人,守着店,听着鸟叫的声音,无所事事。有时候下大雨,整个晚上只看得到一个人,只卖出了一件雨衣。我很幸福,我只需要坐在不漏雨的房子里写字,我多么幸福。

    于是我深深地呼吸,准备继续攀登,我拐了个弯儿,来到了一座巨大的宫殿前面,我看到上面写着三个字,中天门。我揉自己的眼睛,我对自己说,不要再坐在小店睡啦,醒来吧。我抹去脸上的水,才发现我是清醒的,一切都是真的。我已经到了。

    居然,就到了?

    我看到了那对情侣,他们已经换了另一套情侣装,和旅店服务生坐在一起,他们看起来不太快乐,他们说,我们就是赶在缆车下班前上中天门的,我们就是想坐缆车上南天门,谁知道缆车不开了,我们只能自己爬上去了。

    我给自己要了一碗热汤面,我说你们最好不要再爬了,因为夜已经深了,而且没有灯光,爬起来会很危险。

    旅店服务生也说,是啊是啊,会摔死人的,不如就住一晚吧,明天坐缆车上去?现在从红门爬上来的已经很少了,再从中天门爬上南天门的就更少了,再说,还下雨,路滑得很。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然后露出坚毅的表情,说,就是摔死,我们也要上去,我们今天一定要上泰山顶。

    我开始吃我的面,我又冷又饿,再不吃点什么,我会彻底眩晕。

    电话总是在我最不愿意接电话的时候响,我腾手听电话。是我的北京书商的声音,他说,书已经出来了,名字叫做《长袖善舞》。我说不可以换别的书名吗?我的书商说,这不可能,书已经完全印好了。

    信号没有了。我有点愤怒,可是我的愤怒很快就消失了,我想我会很快再得到一笔钱,我会有更多的钱去更远的地方游荡,直到我把一切都忘记。

    我把面放下。我说,好孩子,给我来一间你们这儿最好的房间,还有,你们还有什么好吃的吗?

    那个好孩子说,我们这儿只有方便面,或者,有火腿肠,你要吗?

    他给了我一间有电视机的房间,而且还给了我比其他房间多得多的热水,可是我不想看电视,我想坐在床上打电话。可是没有信号,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有的时候只有几秒种,很快就没有了。

    我很想打一个电话,很想很想。

    我跑到外面去,天还在下雨,我刚刚擦干的头发又湿了,我不管,服务生惊诧地望着我,跑出去。

    我站在最空旷的地方,我看到我的电话有信号了,我打了我家的电话,我听到了我爸的声音,他说,喂。信号就又没有了。可是我很快乐。我只想听一听我爸的声音,我只想听一听他的声音。我站在泰山的中天门,我抱着我的电话,站在雨里,痛哭起来。天亮了,有很多虫子,它们使我睡不着,我想起了被挤压的高蛋白质虫子,我躺在床上想,在猪的眼里,再美的人也像魔鬼那么丑陋,人类的牙齿太锋利了,可以吃掉一切可能吃的r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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