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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第2/7页)

得痛心。他真希望自己也在那里,现在正是他几乎天天去她家里的时候。于是他感到一阵烦躁而不是后悔,因为他的意志是坚决的,他感到的是那种打惯了吗啡的病人被人拒绝注射时的实质性痛苦。

    再也不想看牧场了,也不想看在远山后消失的太阳了。他只看到她在那些朋友之间,正在把她从他身边抢走的社交活动里折腾。他想:“别再去叨咕它!”

    他站起来走到园子里,一直走到地头上。被水堰搅起来的水的凉气变成了薄雾从河面上升起来,这阵冷飕飕的感觉使他原就十分凄怆的心凝住了,使他转身回来。他的餐具已经在餐厅里放好了,他吃得很快,接着无事可做,感到在他身上和心里适才感到的烦躁都越来越厉害,于是他就上床躺下,闭上眼想睡觉。可是不行。他心头在想、在受罪,他的思想一刻也离不开那个女人。

    现在她是谁的呢?很可能是伯爵伯恩豪斯的!这个男人配这个浓妆艳抹的尤物最合适,这个知名、潇洒、受人欢迎的男人!他得到她的欢心,她为了征服他使尽了全身解数,尽管她已经是另一个人的情妇!

    他感到已经麻痹了,但在这些折磨人的念头纠缠下,仍然迷迷糊糊、半醒半睡地胡思乱想,反复不断出现那个男人和她的形象。他一点也没有真正睡着,整晚上都看到他们在自己身边徘徊,顶撞他,挑逗他,最后不见了,像是要让他好好睡,而等到他进入了浑然忘却时,他们却重新又出现,而一阵嫉妒心引起的激烈痉挛又把他惊醒了。

    天刚拂晓的时刻,他就起了床,走到树林子里,手里拿着根手杖,这是他新居前任住户留下来的。

    朝阳从几乎还是光秃秃的橡树梢上穿过,照到了东一块西一块覆盖着绿油油青草的土地上,远一点是一片枯叶地,再远一点就是在冬天时候变成了棕黄的欧石南丛生地,一些黄色的蝴蝶沿着道路飞来飞去,像些飘忽的点点闪光。

    在道路的右边有一座长满了松树的青石坡,也可以说是座小山。玛里奥慢步往上走,到得山顶时,他就坐了下来,因为他已经有点儿喘了。两条腿也支撑不住;他虚得头发晕心跳得厉害;整个儿身体说不出的疲劳酸痛。

    他明白这种虚弱状态不是由于过度疲劳,而是为了她,因了他这种近乎不堪重负的爱情造成的。他自己念念叨叨:“真苦恼!我这个有生以来一直只求享受从不曾为生活苦恼过的人,为什么要让她这样来掌握我的命运呢?”

    因为害怕这种看来太难克服的痛苦,他有意将变得过分激奋、十分敏感的注意力,集中到他自己身上,他挖掘自己的灵魂,深入生活的深处,极力想看清,想更明白,用自己的眼睛来搜查出来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不可理解的危机。

    他自忖:“我从不曾冲动过。我不是一个容易激动的人,也不是个多情的人;我理解判断多于直觉,好奇多于欲念,幻想胜于坚持。我心灵深处只是一个精致、聪明而且挑剔的享乐主义者。我爱生活中的桩桩件件,但从不对它们过分执着,具有赏玩而毫不入迷的专门家辨别能力,懂得太多而不致丧失理智。我事事分析,我通常对自己的爱好分析过多,不致盲目接受。这也是我最大的缺点,我软弱的唯一原因。可是这个女人使我不能自己地一往情深,虽然我害怕她虽然我了解她;然而好像她一点一点收走了我的各式各样憧憬,于是她占有了我。也许就是这么一回事。我曾将这些憧憬寄托于无生命的事物之中,寄托于使我神驰、使我忘怀的大自然之中,寄托于抽象的爱抚——音乐之中,寄托于心灵饕餮——思索之中,寄托于地球上一切的善与美之中。

    “于是,我碰到了一个尤物,她收走了所有我那些游移不定多变的嗜好,把它们转向她自己,将它们制成了爱情。情且美兮,以悦余睛;睿且智狡,分以悦余心。而且她的接触,她的在场都使我心感到一种神秘的愉悦;一种来自她自身的不可抗御的秘密气息,使我如受某些花香的麻痹一样,逼到征服。

    “她取代了我的一切,因为从此我再也无所憧憬、无所需求、渴望,也无所关心。

    “往日,在这片复苏的树林前面,我将何等激动神迷!可是现在我木然看着它,不感到它的存在,我心不在此。我的心一直傍着那个女人,而我不想再爱她!

    “好吧!我得用疲乏来驱除我这些念头;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方法治好自己。”

    他站起来,走下岩石坡,迈开大步往前走,可是摆脱不了的烦恼压得他挺不起来,仿佛他把这些烦恼都驮到了腰上。

    他使劲加快了步伐;在看到阳光透过叶丛照下来,或者闻到一阵从松枝上淌下来的松枝香味时他暂时也能得到一些舒缓的感受,像是对未来远景宽慰的预感。

    他突然停了下来,心想:“我这不是散步,我是在逃。”实际上他是在往前逃,了无目的;他在逃遁,而夭折的爱情造成的痛苦在后面追逐。

    接着他用从容的步伐重新继续走。树林的面貌在变,变得更茂密、更郁郁葱葱,因为他走到了最暖和的地带,到了令人赞绝的山毛榉林区。这儿没有残留一点冬天的气氛。这是一个奇特的春日,它仿佛在昨天晚上方才降临,真是新鲜,真是朝气蓬勃!

    玛里奥走进了那些越来越高的巍峨大树下面的矮树丛里。他一直朝前走,一小时,两小时,穿过交错的枝柯,穿过数不清的,被树液涂得绿油油的树叶丛。树荫组成的穹窿遮天蔽日,支托在许多长长的立柱般的树干上,正的歪的都有,有时是白的,有时被附在树皮上的黑色藓苔弄成了暗色。这些树干越长越高,一根高似一根,俯视着在它们脚下胡生乱长的矮林,像遮在矮树丛上的一片厚厚的乌云,阳光从中间瀑布一样直泻下来。如火雨的阳光在这片广袤的叶丛中漫溢流去,使叶丛不再是一片丛林景色,而像是在黄光照耀下、一片翠绿的雾气在蒸腾发光。

    玛里奥站住了,惊奇感动得无法形容。他在哪里?是在森林里还是掉进了一个海底?一个光和叶组成的海底,一个绿光下的金色海底?

    他觉得自己好些了,痛苦隐暗了一点,心情平息了一点,于是他躺到铺满棕色枯叶的地上,这些枯叶都是这些树在披上了新装的时刻才让它们掉下来的。

    他一边享受着土地的凉爽和空气的清新温和,同时不久便想起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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