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国与吾民_第四章人生之理想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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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人生之理想 (第9/9页)

儿手托香腮,心里儿想着我;一个儿倦眼半开,朦胧的觑着我,惟有布袋罗汉笑呵呵。他笑我时光挫,光阴过,有谁人,有谁人肯娶我?这年老婆婆!降龙的恼着我,伏虎的恨着我,那长眉大仙愁着我,说我老来时有什么结果!

    佛前灯前,做不得洞房花独,香案积厨做不得玳筵东阁;钟鼓楼做不得望夫台,草蒲团做不得芙蓉软褥。奴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汉,为何腰系黄绦,身穿直缀,见人家夫妻们洒乐,一对对着锦衣罗。阿呀,天呵!不由人心热如火,不由人心热如火。

    今日师父师兄多不在庵,不免逃下山去,倘有机缘亦未可知。

    奴把袈裟扯破,埋了藏经,弃了木鱼,丢了铙钵。学不得罗刹女去降魔,学不得南海水月观音座,夜深沉,独自卧;起来时,独自坐。有谁人孤栖似我,似这等削发缘何?恨只恨说谎的僧和尼,哪里有天下园林树木佛,哪里有枝枝叶叶光明佛,哪里有江湖两岸流沙佛,哪里有八万四千弥陀佛。从今去把钟楼佛殿远离却,下山去寻一个年少哥哥,凭他打我骂我,说我笑我,一心不愿成佛,不念弥陀般若波罗。

    好了,且喜被我逃下山来了。

    读了这一段曲,可见佛教束缚中的女性,她的心还是活跃的。但是佛教一方面固镇压了僧尼的情欲,另一方面替一般在俗的善男信女开辟了一条情感上的出路。第一点,它使得妇女们的礼教束缚不似前此之严密而较为可耐。妇人之常喜光顾庙宇,其心比之男性为热切,盖即出于天然的情感上之需要,俾领略领略户外生活;而妇女常多立愿出家,未始非出于此同样动机。因此每月朔望或胜时佳节,姑娘太太们在深闺里十几天前就在焦急地巴望着了。

    第二点,每年春季的香讯,才给予消瘦的狼游欲者以适宜之出路。此香讯大抵在每年的仲春,适当耶稣复活节前后。倘有不能作远距离旅行者,至少可以在清明日到亲友坟上去痛哭一场,同样可获得情感上的出路之效果。凡环境许可的人,可以穿一双芒鞋,或坐一顶藤轿,到名山古刹去朝拜一番。有许多厦门人,每年春季,至今一定要坐着手摇船,远远的经过五百里路程,到浙江宁波沿海的普陀去进香。在北方则每年上妙峰山作朝山旅行是流行习俗,几千几万的香客,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背一只黄袋,曳一根手杖,蜿蜒前进,夜以继日,巴巴的去参拜圣寺。他们之间,流露着一种欢娱的神情,一如乔叟(Chaucer)当时,一路上谈谈山海经,宛与乔叟所写的故事相仿佛。

    第三点,他给予中国人以欣赏山景的机会,因而大多数寺院都建筑于高山美景之处。这是中国人度着日常乏味生活之后的一乐。他们到了目的地,则寄寓于清雅的客舍,啜清茶,与和尚闲谈。这些和尚们是文雅的清谈家,他们款待香客以丰盛的素斋而收获可观的报酬于银柜。香客乃挟其饱满的新鲜精力,重返其日常工作,谁能否认佛教在中国人生机构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呢?

    小引

    通览前篇之所述,吾人可得一中华民族之精神的与伦理的素质之鸟瞰,同时并领略其人民之一般的人生理想,人生理想也者,谓为左右人民生活的基本范型之一大原动力,殆非过夸之辞。然吾人于中国人民生活之实际情况——其两性关系,其社会的、政治的、文学的、艺术的各方面,尚待续予探讨,概括言之,下篇所讨论之范围,将包含妇女问题,社会问题,暨文学与艺术各端。最后一章,并殿以专论中国人民的生活艺术之文字,此所谓生活艺术,为中国人民素所怀服而习行者。此等材料,又可分归两大部类,妇女、社会、政治三者,天然具有互为连锁之关系;盖了解了妇女生活和家庭的情况,你将连想的理会得中国人民之社会生活,而真切地了解了中国人民的社会生活,始可理解中国政治与司法的行政机构之内情。这些有形而显著的人民生活景象又自然而然导引至研究文化上较为微妙而不甚显著的问题,特殊若艺术园地,它的观察的眼界与发展的历史盖完全不同于西洋而为中国所独有者。中国文化为世界数种纯粹固有文化之一,故与西洋文化一加比较,可发现许多饶有兴味之特点。

    文化也者,盖为闲暇之产物,而中国人固富有闲暇,富有三千年长期之闲暇以发展其文化。在此长长三千年中,他们固饶有闲暇时间以清坐而喝香茗,悄然冷眼的观察人生;茶坊雅座,便是纵谈天地古今之所,捧着一把茶壶,他们把人生煎熬到最本质的精髓,他们还有许多闲暇时间来谈论列祖列宗,深思熟虑前代俊彦之功业,批评他们的文艺体裁和生活风度之变迁,参照历史上之因果,藉期理解当代人生的意义。由于这样的闲谈熟虑,历史的意义乃始见伟大,它被称为人生之“镜台”它反映出人类生活的经验,俾资现代人民之借鉴,他好像汇萃的川河,不可阻遏,不尽长流。史籍的写作因以成为最庄严重要的一种文学,而诗的写作成为最高尚最优美的抒情的手段。

    每当酒香茶热,炉烟袅袅,泉水潺潺,则中国人的心头,将感到莫名的欣悦;而每间隔五百年或当习俗变迁,新势力笼罩之下,他们的创造天才将倍感活跃,或在诗歌的韵律方面,或在瓷器的改良方面,或在园艺的技术上,常有一种新的发明,民族的生命乃复继续蠕动而前进。他们常喜悬拟所谓永生不灭的一种幻想,虽只当它是永远不可知,永远是揣测的一个哑谜。却不妨半真半假,出以游戏三昧的精神,信口闲谈闲聊。用同样的态度,他们揣测着自然界的神秘:雷霆、风雪、闪电、冰雹,以及人体机构之作用,如涎液与饥饿之关系。他们不用试验管和解剖刀。他们有时觉得世间一切可知的知识都给自己的祖宗发掘穷尽了,人类哲理的最后一字已经道出,而书法艺术的最后风韵,已经发明。

    职是之故,他们终生营营,着重于谋生存,过于谋改进。他们耐着无穷痛苦,熬着倦眼欲睡的清宵,所为者,乃专以替自私的庭园花草设计,或则精研烹调鱼翅之法,五味既调,乃出以波斯不可知论诗人奥玛开俨(OmarKhayyam)同等之特别风味而咀嚼之。如是,他们在生活艺术之宫既已升堂入室,而艺术与人生合而为一。他们终能戴上中国文化的皇冕——生活的艺术——这是一切人类智慧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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