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第2/2页)
—可能还有点儿水蛇腰,要不是那两只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使她全身都显得美丽异常的话,她就算不上怎么漂亮啦。 四天工夫,他根本没有好好看看她。地下室里光线昏暗,而且不好意思,根本也没有工夫仔细看她的面貌。第五天黄昏的时候,他们一同走出地下室。她走在前面;走上最后一级梯阶,掉过身来,问了一个什么问题,本丘克就着黄昏的光亮看了她一眼,不禁暗暗叫了一声。她用习惯的姿势整理着头发,微微仰起脑袋,斜睨着他,等待回答。本丘克没有听清她的问题;一种又甜又苦的滋味涌上心头,他慢腾腾地、一级一级走上来。她那被低沉的落日映成粉红色的鼻孔,由于紧张在轻轻地翕动(她没有摘下头巾,所以理起头发来就很吃力)。嘴的线条刚毅英俊,同时却又象小孩的一样温柔。略微翘起的上嘴唇上有些短短的黑茸毛,清晰地衬托着白净的面皮。 本丘克好象在挨打似的,低下头去,用热情的玩笑口吻说道: “安娜-波古德科…第二号机枪手,你很美,就象什么人的幸福一样美!” “胡说!”她毫不含糊地说,然后微微一笑。“你在胡说,本丘克同志!…我是问你,咱们什么时候上射击场?”不知道为什么她这样一笑似乎变得更天真、更容易接近、更有人情味了。本丘克在她身旁停下来;她呆呆地望着街道的尽头,太阳正在那里落下去,夕照的霞光把一切都染成了紫色。他低声地回答说: “你问什么时候去射击场,是吗?明天去。你现在要到哪儿去?你住在哪儿?” 她说出一条城郊的小胡同的名字。他们一同走着。在十字街口上博戈沃伊追上了他们。 “喂,本丘克!你听我说,咱们明天怎么集合呢?”本丘克一面走着,一面告诉他,明天在季哈亚小树林外面集合,克鲁托戈罗夫和赫维雷奇科用马车把机枪运到那里去;上午八点钟集合。博戈沃伊跟他们一同走过了两个街区,就告别了。本丘克和安娜-波古德科默默无语地走了几分钟,她斜着眼睛瞟了他一眼,问道: “您是哥萨克吗?” “是。”“从前当过军官吗?” “哼,我算什么军官呀!” “您是什么地方的人?” “新切尔卡斯克。” “在罗斯托夫很久了吗?” “才几天。” “在这以前呢?” “到过彼得格勒。” “您是哪一年入党的?” “一九一三年。” “您的家在哪儿?” “在新切尔卡斯克,”他快口说完,然后央告似地伸出一只手,说道。“等等,该我来问你啦,你是罗斯托夫人吗?”“不是,我生在叶卡捷琳诺斯拉夫地方,但是最近这些年,住在这儿。” “现在我要问问…你是乌克兰人吗?” 她迟疑了一下,坚定地回答说: “不是。” “是犹太人吗?” “是。怎么啦?难道从我的口音里可以听出来?”“不是。” “哪您怎么看出我是犹太人的?” 他竭力缩小步子,和她齐步走,回答说: “耳朵,从耳朵的样子和眼睛可以看出来。不过你身上的民族特征是很少的…”他想了想,又补充说:“你能到我们这儿来,这太好啦。”“为什么?”她很有兴趣地问。 “你知道吗,犹太人有这样的名声,我知道,许多工人都这样想——要知道我也是工人哪,”他顺口说道“犹太人只支使别人去打仗,自己却不肯上火线。这是错误的,现在你以自己的光辉榜样驳斥了这种错误的看法。你上过学吗?” “上过,我是去年中学毕业的。您受过什么教育?因为从您的谈吐可以看出,您不是工人出身,所以我才这么问。”“我读过很多书。” 他们慢慢地走着。她故意领着他在小胡同里转来转去,简单地讲完了自己的身世,又继续向他探询有关科尔尼洛夫的进攻、彼得格勒工人的情绪、十月革命等问题。 河边的什么地方响起了几声湿重的步枪射击声,机枪的哒哒声断断续续地划破黄昏的寂静。安娜不肯放过机会,问道:“这是什么牌的机枪?” “路易斯。” “机枪的弹带已经用了多长啦?” 本丘克正在欣赏橙黄色的、撒了一层绿宝石似的晶莹寒霜的探照灯光,这是从一艘停泊在河岸边的扫雷艇上射出来的,它象一只手,伸向夕阳映照的、黄昏的天空。 他们在空无人影的城市里走了三个钟头,然后在安娜住的房子的大门口分手了。 本丘克怀着一种还很模糊的快活心情回到了住处。“是一个好同志,一个聪明的姑娘!这样和她谈谈很好——心里暖烘烘的。近来我变得很粗野,跟人们交往是必要的,不然你的心肠就会变硬,变得象大兵吃的干面包一样硬…”他这样想着,欺骗着自己,而且自己意识到是在欺骗自己。 刚刚开完革命军事委员会会议回来的阿布拉姆松问起他机枪手的训练情况;也顺便提到安娜-波古德科: “她怎么样?如果她不合适的话,我们可以派她去做别的工作,另换一个人。” “不需要,你说到哪儿去啦!”本丘克吓了一跳。“她是一个非常能干的姑娘!” 他觉得有一种几乎压制不下去的愿望,想谈谈她的情况,只是由于坚强的意志,才控制住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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