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树_第二十五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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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 (第5/5页)

时间够长的了。随后,他看清了这个世界,也许是由于任性,不管怎么说,是用他自己的一双眼睛。他大彻大悟了。

    他用手里的拐杖指着地上的一口唾沫。

    “这就是上帝,”他说。

    那口唾沫带着一种个人的色彩,在大地上发着很强的光。

    年轻人紧紧地皱着眉头。什么样的人都会遇着。

    “您瞧,”他说“这儿有些书我可以留给您。您可以从从容容地看看。有一些读起来还蛮轻松的。”

    他的人性之恶又在唤他了。他还得上路,一直走到它的尽头呢:

    他走了之后,他留下的那些宣传小册子在灌木丛中被风哗啦啦地吹着。那条黑狗伸出干巴巴的鼻尖嗅着一本。老头还在凝视着那一口珍珠般闪烁的唾沫。一股巨大的、理解了万物的柔情,从他的胸中升起。在这种光照之下,生活中那些最模糊不清、最让人厌恶的东西,霎时间都变得那样清晰。他心里想,他们还能让我在这安谧与理解中一个人待多久呢?

    不一会儿,他的妻子果不其然就来了。

    “斯坦,”她走过来说。他知道是她,拖着那条不怎么好使的腿,踩得青草籁籁地响。“你听了一定不会相信,”她说“刚才我在咱们那间棚屋周围的乱草丛里随便挖了挖,就在那株老白玫瑰先前长着的地方——现在我们不是把它移到这幢房子前面了嘛!你猜我找着了什么?找着了埃尔贝太太在我们结婚那天送的那个银擦板。你瞧!”

    “啊——”他说。

    这是个什么不相干的玩意儿?他已经把这个银擦板忘了。

    一片片树影从他脸上闪过,妨碍了他的视线。周围是一片清冷的紫罗兰的香气。

    “我们还一直说是让卖药水的那个家伙偷走了呢!”艾米·帕克说。

    她那张脸显得很高兴。她总爱把人往坏里想,这就够糟糕的了。不过有时候,即使这种时候很少,人也是可以被解除这种怀疑的。

    “当然了,”她说“已经锈得变色了,而且也没有什么用处。不过,我们从来也没用过它,”她说。

    她走了几步,又返回来,挽起他的一双手,就好像那是一样没有生命的物件。她望着他那张脸,说:“你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吗,斯坦?”

    “没有,”他说。

    她还能给予他什么呢?

    连她自己也怀疑这一点。她走了,到花园里闲逛,希望找到一些可以消遣的事情做做。

    清冷的、蓝色的树影开始透过亮闪闪的树叶,十分精巧地洒落下来。那几块卧牛石这许多年来一直躺在花园里,一方面因为太重了,无法挪动,但更主要的则是因为谁也不曾想起过它们。在这nongnong的、青铜色的夕照之下,它们在花园里显得十分巨大。一方面是松散的、正在溶化的巨石的阴影,另一方面是赫然耸立的矿物质的奇观。

    斯坦·帕克开始向家里走去,尽管他的臀部觉得很僵硬。

    我信仰这片树叶,他笑着,用手里的拐杖戳了一下那片叶子。

    那条狗拖着因为冬天而多毛的、满是尘土的尾巴,跟在老头身后。他慢慢地走着,看着大地那令人难以置信的景物,看着太阳那触摸不到的光辉。现在,他已经把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走到他们那幢房子的侧面——那里灌木丛生,多节的金银花已经长得很高,延伸过来,爬到了墙上。他的妻于正站在台阶上。

    “怎么了,斯坦?”她问道。

    她那张脸现出惊慌的神色。

    我相信小路上的裂缝,他想。蚂蚁在这条路上聚集着,挣扎着爬上一道“悬崖”挣扎着,就像清冷的天空中痛苦的太阳。旋转着,旋转着,但一直在挣扎,也一直充满欢乐,乃至使得他颤抖起来。现在,天空变得模糊起来。当他站在那儿等待身上的肌rou松弛下来的时候,他祈祷能把这个世界看得更清楚一些。于是它变得像一只手一样地清晰可见。显然“一”是对所有数目的答案。任何别的数字都无法替代。

    “斯坦!”他的妻子叫喊着跑了过来。因为她真的害怕自己已经被扔下没人管了。

    在那条坑坑洼洼的混凝土小路上,他们拥抱了一会儿,两个人的灵魂缠绕在一起。如果可能,她真想把他拉回来,分担日后对她的判决。这种判决除了用“单独监禁”这样的字眼之外,眼下她还想不出一个更为合适的表达方法。因此,她用她的身体和意志所蕴藏的全部力量,紧紧地抱着他。可是他已经从她的怀抱中逃走了。

    “啊——”她哭喊着。他已经躺在了小路上。

    她看着他。

    他没法告诉她,她是不可能从他的脸上找到他对于这个世界的认识的。她已经离得太远了。

    “好了,”他说。

    她抱着他的脑袋,虽然已经没有什么可看的了,还是又瞧了一会儿。

    艾米·帕克没怎么哭,因为她经常想象这个场面。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已经是个很笨重的老太太了——穿着一只钩破了的长袜,怀着一种柔情从花园里走过,去叫那几个可以给她一点实际帮助的人。她希望能从中得到极大的安慰,从她的孙子——埃尔西的小男孩身上得到慰藉。她自己那朦朦胧胧的、难以理解的生活在他那双眼睛里终于变得清晰可见了。

    于是,她在这所空荡荡的房子的墙角拐了个弯,为那紧紧抓住不放的残存的爱情和习惯,啜泣了一会儿。斯坦死了。我的丈夫。在那座没边没沿的花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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