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树_第十五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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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第7/12页)

这一切对于他思想深处的变化并不能提供什么线索。不管是因为他对她提防了,还是因为她已经落后了。

    于是,这位妇人开始纳闷,是不是他们俩的生活对于他太舒服了,或者是不是他已经在心中熟记了她习惯于表达的所有那些思想和看法。当然,有些思想她也是隐藏着的。这是很自然的。有的想法她觉得只是一种不安,或者甚至只是一种恐惧。

    “斯坦,”有一次她说“哪天我们一定要带孩子们出去野餐或者玩点别的什么。”

    “好吧,”他说“只要你愿意。”

    因为他是个脾气挺好的丈夫。

    “这是个好主意,”她说。“会使我们的生活有点儿变化。而这一点是很重要的,不是吗?我真想再去着看大海。”

    “好吧,”他说。“什么时候你觉得想去,就去看看。”

    他这种完全赞同的态度几乎使她大失所望。她在心里说,她宁愿把这桩事情想象成主意是他出的,这样,她想看大海的愿望仍然只是一种想法。站在松树中间,她被那仿佛是透明的、滚动着的林涛吓住了,几乎压扁了。那将是令人振奋的,她说,就好像这所有的巨流都是一块绿玻璃后面的奇观。

    日复一日,时光就这样流逝了。她那个野餐的主意变成一个愚蠢的幻想,随后,又变成她生气的原因。生气自己没有力量实现这个想法,或者实现任何别的计划。怒火就这样燃烧起来了。

    战争结束不久,斯坦·帕克买回一辆汽车。他们觉得他们是在经历了一段漫长的路程之后,才有了这样一辆车。斯坦怀着一种骄傲——如果不是怀着一种自在的话——学着开他那辆车。他过分死板地坐在车里,脖子和胳膊都很僵硬,就好像几个重要关节都用螺钉拧紧了。这是辆“福特”牌汽车,一个松松垮垮的玩意儿——不过装配得还好。这辆“福特”可是没有什么干不了的差事。帕克一家坐车出去的时候,艾米·帕克戴着帽子,显得比平常更拘谨。脸上还要搽一点粉,拿一只小提包,里面装着些润喉片和别的玩意儿。有些邻居站在门廊望着他们,朝他们微笑。有的人却生气地转过脸去,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可是帕克夫妇继续驱车疾驰。只有那条路使他们着迷。

    有时候,斯坦钻进汽车,没等妻子问他上哪儿,便飞驰而去。他甚至能够感觉到,她从屋里跑出来,身上系着干净的围裙站在那儿,望着渐渐消失的汽车。但是他并不回头瞧一眼,招招手,或者大声解释一下。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要上哪儿去。他沿着沙土小道奔驰。在这种路上,车身简直要颠簸成碎片。沿着这种路行驶,除了这条路确实存在这样一个事实,简直看不出有什么理由人类非得把足迹留在这儿。这一带丛林太乏味,或者说太“纯正”了。人们很难想象出开发它会有什么好处,毁坏了前景又会如何。沙土地上,落着黑乎乎的树枝,灌木丛坚硬的、黑色的什叶相互争斗着。高一点的树,表皮像一片片白纸似地脱落。这儿也有许多蚁家;那覆盖在大地之上的、红颜色的圆丘好像完全陷入了沉思。

    斯坦·帕克总是在这一带停下车,卷上一支烟。他喜欢在这儿呆着。他总是坐在车里,手搁在一动不动的方向盘上,直到那于缩了的皮肤在沙土地和灰色的树叶的光亮中解体。于是,他的身体不再为这寂静的奥妙而惊讶了。因为他自己就是那寂静的一部分。如果他的妻子还继续在那儿站着——在他的想象之中——系着干净的围裙,站在那所房子旁边,脸上是一副焦急的、不同意的表情,那么眼下这情形对她可没有什么用。而对她的尖锐问题他既讲不出很有说服力的话,也做不出诚实的动作。

    因此,他暂且忘记了她,知道他总会再回到她那儿去,去跟她分享他们已经成为习惯的生活。不可能不是这样。哪怕他的灵魂冒险冲出安全的界限,为了发现、怀疑、崇拜而不顾一切地盲目地探索。

    他终于在那辆不大结实的汽车吱吱嘎嘎直响的车座上伸了个懒腰,直到他身上的骨头也格格作响。他渴望用某种合乎规范的、人所公认的行为表达自己的思想,渴望将他的知识付诸某种形态,或者用简洁的、明白易懂的话语向人们表达出他的单纯和朴实。当然,他是无法做到这一点的。

    斯坦·帕克的行为举止,以及他作为一个丈夫和父亲的种种表现,惹得有些人说战争中的经历把他变得古怪了。现在有些人开始躲避他了。他从来就不善辞令,只能就事论事发表一点意见。他的忠告一向都是对的。但是他们宁愿带着这些麻烦事儿到别处解决,也不愿意让他那双眼睛发现他们的行为举止有任何毛病。斯坦·帕克古怪。

    有一次,他把儿子叫上汽车,说他们要开车出去兜风。上哪儿?哦,只是到他已经迷恋上的那些地方。具体哪个地方,他自个儿也说不清楚。男孩自然觉得有几分窘,坐在那儿瞅着那只很准确的车速表,要嘛,闷闷不乐地望着车窗外面的道路。不管怎么说,他不愿意和父亲待在一起。

    可是斯坦充满了希望。现在,他觉得必须和这个孩子谈谈。把他所知道的东西传给他。他心里想:如果我们这样谈,会更容易些。看到那沙质的丛林地——那儿只有树、灌木丛,一堆堆仿佛是专心一意的蚁家,以及落在地上的黑乎乎的、伸向四面八方的树枝——他的信心越足了。

    “这儿真是穷乡僻壤,”父亲说。“荒凉。可是我有点儿喜欢这地方。它能把你抓住。”

    “我不明自我们来这儿干嘛,”男孩说,闷闷不乐地、十分反感地看着这片丛林地。

    他尽管从来没见过城市,可他渴望城市生活。他的不快主要是他还没有见过城里人这样一个事实造成的。

    “我们来难道不于点什么吗?”男孩问。

    “我只是想开着车出来兜兜,”父亲说“聊一聊。”

    他的心已经开始凉了。

    “聊什么?”男孩问。他满腹狐疑,寻思父亲或许要给他解释性方面的事儿。

    “没什么特殊的事儿,”父亲说。

    他很高兴有这个方向盘把握方向,并且可以因此而使自己发挥一些作用。

    “我们相互之间不大了解,是吗?雷。”

    男孩很不高兴。男人也一样。

    “我想,我们相互之间还算了解吧,”雷以攻为守。“再说,有什么可了解的呢?”

    父亲没法儿回答这个问题。

    “我从回来就没怎么见你,”他说。

    “我能怎么样?”男孩抱怨道。“就让我一天到晚在家待着吗?”’

    他现在确实不喜欢他的父亲了。他甚至不喜欢他身上那股气味,那是当兵的身上的味儿,是到了这个年纪更加沉稳了一些的男人那匀称的、可以依靠的身体散发的那股烟草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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