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树_第十五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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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第11/12页)

,贴着她的胸口,期望体味到头发触在胸口上的那种粗糙的感觉。那是一种狗皮的粗糙。这正是那种感觉。她对狗很和善。它们走过来,懒洋洋的,很友好。但是并不是带着一种激情依恋于她。它们从来都没有变成她的。而这也就对了。她和这个年轻的希腊人的关系,就是狗与女主人的关系,和睦友好。她心里说,她很高兴他们的关系是这个样子。她高兴,他在那一堆堆冒着青烟的玉米秆中间远远地走着。这样,他们用不着交流思想,也用不着笨嘴笨舌地找话说。

    艾米·帕克在台阶上动了动。

    “我们应该鼓励这个年轻人到周围多走走,”丈夫走过来时她说。“他总是个人嘛,”她说。

    “我又没拦着他,”斯坦·帕克说。他懒得去想这个希腊人。一个不错的小伙子,但并不是事事都听他的。“他可以在假日休息休息,可他不,我也不能硬逼他。”

    她又一次为内心深处那种热忱而感到快活。她喜欢想这种热忱确确实实存在。

    不过,有时候他还是出去走走。她望着他穿着那身绷得紧紧的、最好的衣服走上公路,坐上公共汽车。衣服和他的身体似乎永远不会协调一致。他简直就不该穿什么衣服。他一出去就是一整天。有时候直到天已大亮,公鸡的啼声打破黎明的寂静,呆头呆脑的马活动着腿的时候,他才回来。她太累,早就睡了,听不见他回来的声音。

    这希腊人柯到城里去,开始在那儿结识许多朋友。亲戚们也来了。还有从同一个岛上来的人们,以及亲戚们的朋友。他默默无语地干活,或者轻轻地哼着歌儿,但总在沉思默想。于是,艾米·帕克心里明白,他总归要走,不过是个时间问题罢了。那一天迟早要来的,她心里说。她很高兴,自己缺乏勇气,或者没有力量安排这个年轻人的命运。现在可以自然而然地从她的手中解脱了。在她的生活中,他将仍然是她从来没有与之讲过话的许多人中的一个。

    他从城里带回礼物,带回装在胶粘的小袋子里的亮闪闪的娃娃糖。两个孩子为这点糖争来抢去。等他攒够钱,就买了一个吉他。从那以后,每到傍晚,厨房里就飘荡起刺耳的音乐。她尽管直皱眉头,也无法将那声音排除。他给她讲他唱的那些歌儿,还讲他们那个岛。他说,那儿的男人们一年里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头潜水采集海绵。回家以后就喝得酩酊大醉,打老婆,生下更多的孩子,然后又扬长而去。渐渐地,她似乎了解那个光秃秃的小岛了。那岛上的女人就像柯那个盒子里面放着的那些照片上的女人们那副模样:脸很瘦削、黑不溜秋。但是,想象之中,当她们从那些岛上的房屋向这儿眺望的时候,都是用她的声音说话。他那肌rou发达的手拧紧琴弦,再弹奏什么乐曲的时候,她心里奇怪地想,和这个希腊人不知会生出什么样的孩子。但是,她没有足够的勇气让自己顺着这条思路想得太远。

    “这些女人们过的日子可真不赖,”她客观地、不带感情地大声说。

    “可不是嘛!”他说,嘴唇撅得像个喇叭。一首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的新鲜的歌儿就要脱口而出。“她们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好的生活。这样就挺好。”

    “谁都知道有更好的生活,”她说。

    他不理解这一点,要嘛就是不想听。

    “这是一首情歌,”他说。

    “情歌!”她带着一丝嘲讽,对刚回来的丈夫轻声说。好像她非得惩罚什么人,或者惩罚她自己。

    “啊,天呀!”她叹了口气,笑着叠起那块桌布。

    希腊人唱完歌,笨手笨脚地摆出一副正式发表公告的架势,说道:帕克先生,我很快就得离开这儿了。我要和一个寡妇结婚了。她在邦代有家铺子。这是个好机会。对我很合适。”

    “如果你愿意,柯,对我们也很合适。”斯坦·帕克说。

    他感到一阵宽慰。有些东西,特别是斧头和钢锯,他简直不能容忍别人碰一下。

    “一个寡妇,”艾米·帕克说。“啊,柯,这倒挺有意思。”

    “她有五个孩子,”柯说。“多了点儿。但是人手多,对铺子有好处。”

    “当然是啥都给你准备好了,”艾米·帕克说。

    “是的。”

    这桩事有什么可以让人心神不安的呢?这个年轻人——她给他补过一阵袜子——要离开他们家,是自然而然的。但是哪天,她或许应该告诉他一些关于她自己的事情,一些她不曾跟任何人讲过的事情。这些事,她或许会讲给他们在发洪水时拣到的那个孩子听。他犹如一张白纸,需要用这种爱的自由来填充。但是,还在她摸摸索索,不知道怎么表达这种思想的时候,他就跑了。她认识到,这个坐在厨房里拨拉着吉他,对于眼前将要展开的生活前景沾沾自喜的年轻的希腊人,就是那个不理会他们,逃之夭夭的小男孩。有时候,年轻的希腊人肌rou硬梆梆的面颊会松弛下来,化入孩提时代的天真烂漫。比方说,唱一首歌之前,或者唱完之后,他在琴弦上弹拨着曲调的时候。她怀着一种柔情断定,就是那个孩子,至少非常可能是那个孩子。

    “我希望你能幸福,柯,”她说。

    她的丈夫正准备睡觉,烟叶呛得直咳嗽。他忍不住说“这又不是送葬,艾米。”

    “我会挺好的,”希腊人说。他的手指在琴身上滑动着,准备弹那首情歌的最后几段。

    “她人不错吧,柯?”她问道。

    “挺胖,”他说,抬起头。“饭烧得好。”

    他爽朗地笑着,迸射着天真烂漫或者自鸣得意的光彩。究竟是哪一种就很难说清了。当他那颇为自得的皮rou被纯朴的欢乐所映照,这个希腊人脸上便现出一种表情,吸引人深入到他的灵魂。因此,艾米·帕克走了,说她很累。她咬着嘴唇。因为已经是上床睡觉的时间了,便解开发髻,让头发披散下来,梳了起来。这天晚上她不能梳得太久,她会把镜子里面长长的影子流掉。她的头发比以前短了,还没有变得灰白,但是已经到了看起来没有什么光泽的程度。现在,她的容貌似乎也变得模糊不清了。但是在自己的心目中,她觉得不管长得什么样子,总还是清清楚楚的。她不漂亮,这是显而易见的。她把头发梳到脑后,松松散散地被下来。这个梳法显然是合乎规范的。

    “你不上床睡觉,艾米?”丈夫问道。看起来是近于一种责任感,而不是因为感到她不在身边。

    “就来,”她说“我正梳头呢。”

    但是她无法回避时光的流逝。现在她已经是个相当胖的女人了。她跨过玫瑰花图案的地毯上了床。黑暗中,极力去想她的孩子、丈夫,想一锅果酱、一块燕麦地。实际上,是想着她美满的生活。直到她从这生活中浮游过去。尽管那有力的一下一下的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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