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树_第二十一章 首页

字体:      护眼 关灯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

   第二十一章 (第3/9页)

斯坦·帕克激动得两手发抖,妻子则满脸通红。她兴高采烈,太阳xue和鼻翼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我要去海边,”她贪婪地笑着说。“坐在松树下面,看潮水涌过来。”

    “那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呢?”丈夫问。手上正揉着的烟草撒了一点儿。

    “你不懂,”她说,就好像她懂似的。

    因为她从来没有成功地、完全彻底地爱过他。有时候就必须刺一刺他。只是他已经不再为她的这种刺激而痛苦了。

    不管怎么说,这两个老人真的出发了。他们在一个素朴无华的旅馆住了一个星期。本来,他们可以在更好一点的旅馆下榻。可是怕人们以衣帽取人,便选择了一个里面铺的漆布旧了一点的旅馆。他们总是向那位拿房间钥匙的小姐道歉,并不是完全用言语,而是以他们那种谦恭的态度。

    但他们很高兴。

    他们高兴能活到今天,还活在世上。这一对体面的老夫妇在大街上逛,没有去看那没有个性特征的海狼。他们发现自己还很健壮,而那种远离尘世的生活也许为他们提供了这种健壮的支柱。

    有一天夜里,夫妇俩在大街上走着,听见收音机里一个圆润的嗓音在歌唱落日的余辉和对尘世的厌倦。

    “她在唱什么呢,斯坦?”艾米·帕克问。

    “不知道,”他说。“我一句也听不明白。”

    他们都笑了起来,还颇有点不屑一顾的优越感。一种奥秘,如果你拒之于思想的大门之外,也就无所谓奥秘了。不去理会它要比弄清楚它还好。于是他们继续走自己的路。

    城市永远不会长时间地静止不动。他们也不会,一切都如一场梦,只是少了几分个人色彩。两个老人朝一座玻璃镶成的大厦里面窥视着。这大厦似乎只是为别人开放的。特别在紫色灯光闪烁的夜晚。他们做着别人的梦。我们什么时候从梦中解脱出来呢?他们的面孔现出疑问的神色。他们自己那些没有色彩的梦要平淡得多。尽管有时候因仇恨而感到窒息,有时候又被爱恋折磨得死去活来。

    有天晚上,斯坦说他们该去看场戏。

    “是《哈姆雷特》,”他说“莎士比亚写的。”

    “哦,”妻子说,对于她来说,这样大胆的举动简直有点令人难以置信了。

    这个建议似乎把丈夫身上隐藏着的某种东西揭示出来了。她心里说,我不喜欢的正是斯坦身上的这种东西,我不喜欢他有什么秘密。因为尽管他要带她去看他说的这出戏,她还是觉得不能和他分享其中的快乐。

    不管怎么样,他们去看戏了。他们不时停下来喘着气爬上高处的看台,尽量找不起眼的地方坐下。他们从那儿向下望去,目光掠过门把手和墙上雕刻的小天使,一直射向这个形似碗体的金色剧场。那里已经熙熙攘攘,坐满了正等着看戏的观众。各种气味和灰尘,各式各样的笑声和热烘烘的气流,都从这只“大碗”的底部升起,使这位坐在“碗边”上的老妇人一阵阵地发呆。她看得不大清楚,这就越发让人恼火,也更少一些神秘的色彩。她看见一个女人好像没穿衣服,是真的没穿吗?只见她胸前捧着一束紫罗兰。灰色的雾气从她的肌肤缓缓升起,后来在她身上凝固不动了,显露出是她身上穿着的衣服。然后,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音乐从乐师们坐的那个小而窄的乐池里泊泊流出,许多东西因为变得太牢固而无法再飞腾起来,连座位也太结实了。剧场里一股热烘烘的糖果和消毒药水的气味。

    “这些女人们这副打扮还能觉得出她们穿着衣服吗?”艾米·帕克问。

    “她们如果觉得没穿衣服,那大概就是她们的本意,”丈夫说。“戏要开始了。”

    大幕好像着了火一样。火焰熄灭之后,眼前现出他的童年。只是那些书中的字都幻化成一种形体,穿着长统丝袜走啊,跑啊。母亲也在那儿,患关节炎的手指上戴着一枚戒指,正指点着,向他解释。但是不管现在还是那时,这出戏都无法解释,沿着自己的思路发展下去,像生活,也像梦。他能闻见那本印着一片片棕黄色水迹的旧书散发出来的潮气。mama告诉过他,这是有一次发洪水弄脏的,但他忘了。他想起了霍雷肖。他是他的一位朋友,一位对生活和他有相近的理解和相似的男子气概的朋友,年龄比他大一点。他的友谊曾经是他所向往的。可他几乎是在没有半点儿友谊的情况下度过童年的。他在高高的草丛中闲逛,在树枝堆里躺着,等待慢慢长大。

    他确实长大了,也曾经与幽灵、鬼魂打过照面,尽管谁也没有发觉。比如说,他跟那绿色的灵光说话时,他们大概连他嘴唇的翕动都不曾看见。这灵光像霍雷肖以及他的其他朋友那有血有rou的幽灵一样,带着某种预言,从天空中慢慢地、静悄悄地划过。这便是使得人们叫喊起来的原因,如果他们是那种爱叫喊的人的话。那些“霍雷肖”们——他后来认识的在战争中被杀死的好人们因他们自己粘乎乎、冷冰冰的rou体而大声呼喊。

    “亏他们想得出,鬼魂。这可是胡说八道了,”艾米·帕克说。

    她笑了起来,但很喜欢这出戏。

    她唯一看见过的“鬼魂”是从镜子里瞧见的自己的良心。它生着一张灰白的脸,而且只要不去瞧它,刹那间就消失了。可是这个绿色的幽灵头上还戴着一顶王冠。她想象着演员们的苦衷。这可不是男人们于的活,只是站在那儿说呀,说呀。可是生活不是聊天,生活是脚踏实地地过日子。于是,老太太抓着她正靠着的那根钢栏杆,心里想,她经历过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活。她坐在门廊下放着的椅子里,听着倒挂金钟窸窸窸窸的响声。彼时彼地,她愿意看、愿意想生活中那些活生生的例证。利奥,那个男人。可是那一切都隐没了。只有这个剧场包围了她,对于那其中的一切她很不习惯。舞台上说的话在她听来没有什么实在的意思。

    “我从来没听人说过这么多的话,”她生气地说,那样子简直要骂街了。

    他不让她说话,她把脑袋扭了过去。

    他问自己,这个身穿黑衣、白皙瘦弱、在全剧出出进进的男人,难道就是我们一直在心底描摩的哈姆雷特?这是我们的哈姆雷特吗?两个膝盖瘦得可怜。记忆中那些从剧本里读到的文字努力让老头相信,这就是那个哈姆雷特。他有一次见过一匹名叫哈姆雷特的老马。是匹栗色马,不,是匹棕黄色的、阉过的老马,一匹拉车的马。它的主人是个名叫弗尼瓦尔的老家伙。是叫弗尼斯吧?他经常赶着马车到村子里买杂货,不时挥动着鞭子,撵“哈姆雷特”身上的苍蝇。那也算是个“哈姆雷特”有时候,他穿着一件军用胶布夹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