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树_第二十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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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 (第10/13页)

这老家伙的脑袋,会像个玉米棒子似地叫人一劈两半。”由于灵魂深处的某种不安,也由于对他自己也可能成为牺牲品的疑虑,他打了个寒战。

    他走进去找到了妻子。她已经在那条绿连衫裙外面又套了件外套,正在那座几乎已经空荡荡的大厅里等他。他们步行回家,岳母正打瞌睡,孩子哇哇地哭。

    埃尔西。帕克给孩子换尿布,她走过来走过去,为他们的孩子干那些必不可少的事情。她平常不怎么向丈夫问这问那。可是这时,她怯生生地问他——他正直勾勾地看着她,把她看得胆怯起来。“这么说,你不喜欢这种聚会?”

    他坐在床沿上,抽着剩下的最后一支香烟。

    “这不是那种你喜欢还是不喜欢的事情,”他说,来回挪动着一双光溜溜的脚。“不过,我可是受够了。”

    他的睡衣敞着胸口,到他这个年纪,那儿已经长满了汗毛。

    我不理他,她心里说。还有好几桩事情要做呢。她坐下来给孩子喂奶。

    她愿意高高兴兴,乐乐呵呵。可是我没有得到足够的恩爱,她想,看样子,我会早早地在这个男人手里吃亏。她给孩子喂完奶,又开始把东西一样一样地叠好放起来。灯光下,她的皮肤现出奶油般的颜色。可是以后人们会说,她的脸色苍自,很不健康。

    埃尔西·帕克经常带着孩子去杜瑞尔盖他爷爷奶奶那儿,而且尽量让自己喜欢这份责任。她下了公共汽车以后,得不慌不忙地走完那段路。因为公共汽车不跑那条线路。她用一块扇形的披肩包着孩子,披肩总是洗得干干净净。等孩子长到开始蹒跚学步的时候,她就把那个懒洋洋倚靠着她的孩子背在背上,自己也变得脚步踉跄起来。她不时把头发从他那双清亮的眼睛上甩开,一边看着他,一边吸口气。再晚些时候,她就可以自由自在地走了,而且漫不经心地看着牧场。那时,婴儿已经长成个小男孩,跟在她旁边跑着,或者悠然自得地走着,不时停下脚步,叽叽呱呱地跑回到她跟前,问昆虫和小草的名字。

    “我可说不上来,也许爷爷知道,”她总是这样,好像是对他说,又好像不是对他说。与此同时心里纳闷,自己到底懂些什么。

    但是,她的无知骗不过小男孩。他对那些问题的答案并不十分感兴趣。那些东西本身就足够了。因此他继续跑着,捏住叶柄举着一片树叶,或者捏着羽毛管拿着一根羽毛。对周围这个世界的发现使他处于一种永远昂奋的状态。而他的母亲想的多半是到了婆婆家以后的情形。

    到那儿之后,奶奶几乎总是刚从炉灶里拿出一炉无核小葡萄干烤饼,而且总是浑身散发着糕饼味儿,说道:“你们来了。”

    母亲就开始详细讲他们一路上的情形,讲得十分准确,但毫无色彩。这些细节谁也不听,但她还是径自讲下去,因为她觉得人家总希望她说点儿什么。奶奶微笑着。向外面的牧场张望着。小男孩微笑着,上气不接下气地往上揪扯他的短袜。奶奶决不在他们一到就对小男孩说话,也不正眼看他,当然也不吻他。因为他俩都是在关系更亲近的情况下,才会那样做。

    艾米·帕克并没有试图占有这个隔辈的孩子,但结果却是,他对她比她自已的儿子还亲。她跟他总是心平气和。当然,她已经是个老太太了,更容易做到这一点。甚至在她心里充满嘲弄的时候,或者预料到这个小男孩迟早会做出些残忍的事,说出些残忍的话,或者给他自己披上一层她永远也解答不了的神秘色彩的时候,她那良好的心境都没有被破坏。她在花园里散步,手摩挲着毛线衫的袖子。

    有时候,她把男孩领进屋,给他看这看那。在这里,那些东西本身就包含着一种神秘。有些人,比如这个老太太和这个小男孩,对这种神秘初次感受。

    “过来,”她说“我让你看点儿东西。”

    她不叫他的名字,因为他和父亲同名,只有陌生人才那样叫他。

    “什么东西?”他问道。

    她气喘吁吁地打开一个盒子。

    “是什么东西?”他问,手指摸着那个盒子,长长的睫毛在面颊上投下阴影。

    她看到他是个面色苍白的孩子。

    盒子里有些放了多年、一碰就碎的花。事实上,是一些菊花,是有一次她采来泡茶喝治胃痛的。还有几个玻璃片,红颜色的碎玻璃。

    “这是什么玻璃?”他问道。

    “是发洪水时我们拣的一个孩子的,”她说。“有一天夜里,在乌龙雅。我们都去那儿看洪水,你爷爷在那儿救人。我想,我们也许能留下这个男孩。你知道,是收养。可是爷爷不同意。不管怎么说,那孩子跑了,是清早跑的。他不愿意在这儿待。他丢下了这块玻璃。”

    “他拿这块玻璃干什么?”孙子问。他已经拿起那块玻璃,正放在眼前照着玩,一片排红在他脸上流动,只有面孔的轮廓现出绿色。那是因为那块红玻璃不能将那苍白的脸色全部盖住的缘故。

    “他照着玩,就像你现在这样,”祖母说。

    “你脸色很自,”她说,摸着他脑门上的头发根,头发汗津津的。

    “才不白呢!”他喊道,把那块玻璃猛地一扔。“要是我自,那是因为有的人生下来皮肤就是白的。”

    “当然,”她说,语气里包含着一种嘲讽,那是专门冲这孩子来的,并没有伤害谁的意思。

    “我能要这块玻璃吗?”他眼瞅着那块玻璃问。

    “你要它干啥?”她问。

    “我保存它,”他说,笨拙地来回挪动着两条腿。“作为一个秘密。”

    “可是我知道这个秘密呀!”她说。

    “这不太要紧。不管怎么说,你老了。”

    “我们俩一块儿保守这个秘密,”她说,带着一种无需掩饰的快活,因为这儿再没有别的什么人。

    回首往事,她想不起曾经和什么人分享过秘密。她自己的秘密在内心深处被一块块“铅板”筑成的高墙封锁着。

    她把他领进餐具室。这间小屋与厨房相通,和另外几个房间一样,是后加的。其实不过是一个摆橱柜的过道。那里面摆满了架子、搁板。一头开着一扇窗户,让夏天的阳光经过百页窗的板条过滤之后懒洋洋地照射进来。倘若冬天,则是一缕小心翼翼地挤进来的淡淡的光。

    祖母指给她的儿子——他确确实实是她的儿子——看那些罐子、腌rou的桶,还有一个用来捉苍蝇的、很奇妙的玻璃装置。这里面有许多罐子。金桔或者宝石一样的东西闪闪发光。他把那片红玻璃举到眼前,直勾勾地看那些金桔,直看得头晕目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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