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地之恋_第三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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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第3/6页)

去,在外面混小差使,因为人太老实,也没捞到什么油水,而且后来被人排挤,终于还是铩羽回来。但是家里人口多,负担重,所以每隔一两年的工夫,也仍旧要到北京去一趟,托他丈人替他谋事,照例总是在丈人家里住一两个月,就又无可奈何地回来了。这一向看看乡下情形不对,风声一天紧似一天,他半个月前就想溜,预备留下老婆孩子,一个人逃出去投弃他丈人。但是这时候村口上已经查得很紧,他被民兵截留了下来,送到村公所去盘问了一番,依旧放他回去,只是此后就加派了几个人看守着他家前后门。

    这时候干部会议里又把他提出来讨论,是否应当早一点把他扣起来。同时又怕他会把地契藏匿起来或是销毁掉,决定提前叫他的佃户去跟他算账,去问他把地契要了来。

    一共有五个人种著他家的田,都是老佃户了。农会把他们叫了来,教了他们一番话,叫他们去索取地契。他们只管笑着答应著,一个眼不见,就少了一个人,不知溜到哪里去了。剩下的几个说是去找他去,一个个的也都溜了。干部们等来等去,等得焦急起来,再派人去找,原来他们几个人都下地工作去了。

    李向前、孙全贵气得直骂:“这些人死落后,真拿他们没有办法!”

    “一步一步来嘛,别着急,”张励说:“搞工作总不免有碰钉子的时候。”

    又把几个佃户叫了来,反覆晓谕。佃户们终于到韩廷榜家里把地契要了来,但是并没有经过算账的手续,也没有给他难堪。农会事后一调查,非常不满。再开干部会议,孙全贵就在会上发言,说:“咱早就说了——闹不起来的!又没个大地主,贫雇农倒有一百六十多户,一个人才能分多少地?闹个什么劲儿!”

    李向前也说:“一家分不到一亩地,眼看着人家富农中农,三十亩地,动都不去动他,怎么不眼红?要分就都拿来分了——不是我说!一家闹上两亩地种种,谁不乐意,不怕老百姓不起来!”

    工作队员起初都沉默著,后来就有人吱吱喳喳议论起来,终于由刘荃开口说:“这是违反政策的。”

    又有人用比较缓和的口吻说:“斗争对象多了似乎不好。”

    “应当缩小打击面,”黄绢说。

    “我们不能死抱著条文,”张励考虑了一会之后,这样说了:“各地的人口与耕地的比例非常不一样,所以根据土地多少来划分阶级,也不能有硬性的规定。过去划分的阶级也可能有不正确的,尽可以提出来重新讨论。”

    他再向干部们一解释,一时大家都活泼起来了,七嘴八舌发言的人很多,提出许多人名来,认为都可以划入地主阶级。

    一向从不开口的支部宣传夏逢春也兴奋的说:“韩长锁那小子,别看他地少——一个青少年,三亩好水地哪!去年还娶了老婆!”夏逢春是个老实人,跟在李向前孙全贵后头转,当了一年多的干部,连一个老婆都没混上,到现在还是打光棍。

    妇会主席也开了口:“老婆还穿著新棉袄哪!”

    当下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拟出一张单子来。前三名里就有唐占魁的名字。唐占魁虽然没有佃户,也雇不起长工,在农忙的时候却雇过短工。村子里有好几个人都给他打过工。农会就把这几个人找了来,发动他们斗争唐占魁。

    几个雇工都有点怯寒,内中只有一个冯天佑比较胆子大些,敢说话。

    “唐占魁倒是…待人还厚道,”他迟疑的说:“同志们面前,咱不敢瞎扯,咱有一句说一句。替他家干活,他们自己吃什么,咱也吃什么,给起工钱也爽快。”

    “你别这么傻,自己给人家剥削了去都不知道,还拿人家当好人,”李向前说:“你不想想,他不剥削穷人,他哪儿来的那些地?”

    “那是他们一家子齐心,这几十年来都是不分男女,大人孩子都下地干活,甚至他爹在世的时候,七十多岁还下地去。”

    “你别这么死心眼儿,胳膊肘子朝外弯,不帮著自己穷哥儿们,倒去护著那些骑在穷人头上的人。”

    “不是这么说,李同志。人不能没长心,老唐对咱不能算坏,那年咱死了爹,自己家里叔公叔婆都不肯帮忙,还是他借的钱买的棺材。”

    “原来是这样,”张励岔进来说:“他这么一点小恩就买住你的心了!”

    “别这么傻了,”李向前说:“这一点小恩小惠算得了什么?你真跟他算起账来,他的地怕不要分一半给你!”

    冯天佑听了这话,心里不由得活动起来。

    李向前早已看出他脸色动了一动,就又钉上一句:“你仔细想想吧,冯天佑。不要这样死脑筋,死不肯翻身!”

    “你翻身就在今天哪!”张励拍著地的肩膀说。

    “现在的天下都是穷人的天下,人穷就大三辈,”李向前说:“你尽管去跟他闹,他欠你的工钱你去跟他要回来。放心,有政府给你撑腰,”

    冯天佑只管低著头不作声,同来的两个佣工却嗫嚅著,断断续续的说起话来,说唐占魁少算了工钱给他们。

    “你听听,你听听!”李向前对冯天佑说:“人家都说出来了,只有你一个人护著他,甘心做他的狗腿子。”

    “准是给他收买了,”张励随即追问:“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没有的事!谁要是拿了他什么,左手拿的烂掉左手,右手拿的烂掉右手。”

    “那你怎么不说实话?”

    磨了半天,最后冯天佑也期期艾文的说,唐占魁借给他的钱,是阎王债,利上滚利,后来几年替他挑水、垫土、修渠、碾麦子,碾黍棒,统统都是白做的。

    刘荃在旁边看着,心里像火烧的一样,给张励连递了两张条子,张励约略看了一通之后就揉成一团,往裤袋里一塞,并没有什么表示。刘荃自己心里想着,他是住在唐占魁家里,也许倒不能不避一点嫌疑,要不然,甚至于会有人说他也是被收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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