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牢情话_第三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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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第2/3页)



    乌黑的枪口向牢房里扫描了一遍,我们每个人都感到子弹好似从胸膛顶了进去。

    “喂,王班长,工富海。”小顺子利用他的特殊身份先打招呼“宋副…哦,三反分子宋征快玩完儿哪!mama的!你们要不赶紧想办法,专政就专不成啦!”

    “人都在不在?”也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害怕,王富海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人一个不少,可你们要不快叫医生来,马上就要少一个啦!”

    “你们这里不是有个医生吗?”停了一会儿,王富海问道。

    “报告班长,”李大夫知道指的是他“可是这里又没有亮,又没有药,连水都没有一口,叫我怎么办?班长,连里有医生,医务室设备还是不错的,他要是死了,这个,这个…责任可不轻呀!”

    那时,给这个武装连队配备了军医。外面的王富海显然在犹豫,几分钟以后,他恢复了往常那种严厉的口气:

    “小顺子,你把人看好,少一个就找你!我去请示连首长。”

    “行呀,行呀!mama的!只要你把医生找来,少一个我把脑袋割下来给你当夜壶使。mama的!”

    王富海哗哗地走了。一股清凉的、甜丝丝的夜风从王富海打破的玻璃缺口吹进来,小顺子扑到缺口旁,畅怀地呼吸着。我也下了炕,蹚水走到窗前。

    夜空,出现了点点胆怯的星光,黄黄的,一闪一灭。一片钢青色的浩渺的水,一直伸展到深奥莫测的浓黑的夜幕里。我们这间孤独的牢房,像一条搁浅的破船,沮丧地被围在一片汪洋中间。几声清脆的蛙鸣,又引起我对mama的思念:那一条铺着碎砖的小路,那一堵残破的颓垣。这么大的雨,家里的房子会漏的吧?要是mama病了,谁来给老人家做饭呢?mama常常催我:“快三十的人了,该找个对象成家了。要是我病了,谁来给你做饭呢?”mama担心的,只是没人给我做饭,倒不是她没人服侍。平时,她老人家一分一分地节省,总想抠下一点钱给我结婚。但是,在省城里要养活两口人,水要钱,电要钱,房要钱,五十多块钱的工资,维持下来已勉为其难了,结婚,又怎敢妄想呢?蹉跎至今,形单影只,连女朋友都没有找过,青春,就在刻苦的自我改造和勤勤恳恳的工作中悄然流逝了。现在,又被不明不白地送到这个死地,在暴雨下经历了一次炼狱的火,想到马克思在《资本论》里抨击资本主义原始积累时引用的一位法学家的话“一个人为了一个罪,在一生中数次受罚,这不能不说是惊人的”不禁愤愤不平起来。再想到刚刚经历和现在还笼罩在头顶上的险恶,更是不寒而栗;对自己、对人,都产生了忧虑、绝望和恐惧。mama过去常夸我心软,是个善良的孩子,不知怎么,我现在觉得我的心突然变坏,变硬了…

    这窗前多好。这里没有氨臭,这里的空气甜丝丝的…这里有夜空…这里闪烁着星光。星光逐渐近了、大了,星光中有mama的脸…mama提着小木桶,在铺着碎砖的小路上蹒跚…

    我就这样站在窗口睡着了。

    “多事!多事!多事!…”

    突然“多事先生”在梦中大叫起来。我揉揉眼,才发现肮脏的玻璃上透过了微微的晨曦。我的头脑发胀,两腿酸麻,只得仍疲乏地靠在墙上。

    “唏…唏…”这次不像是“多事先生”我看见李大夫在炕上躬着腰,颤颤巍巍地不知在摸索什么。

    “怎么哪,李大夫?”

    “唏…唏…他死了呀…死了…”

    “什么?”“啥?”炕上的人,除了“多事先生”全一骨碌翻身坐起来,原来他们也被“多事先生”吵醒了。

    “怎么可能?刚刚他还是好好的。”“残渣余孽”说。

    “是死了呀,”李大夫带着恐惧的哭音“刚刚…我早知道…”

    “啥‘刚刚’!”小顺子喊道“现在是啥时候了,还‘刚刚’,天都快亮了!医生为啥不来!mama的!医生为啥不来?!mama的!”

    我们这才从梦里清醒:医生为什么不来?!现在离王富海走时起码过了四个小时。

    我们又一齐围到宋征身边。马力不信似地摸摸他的鼻子,又摸摸他的胸口,颓丧地说:

    “就是,心口都冰冰凉了。”

    死了。生与死的界线只此一步。早上出工的时候,小老头还腆着大肚子,自得其乐地、晃晃悠悠地扛着铁锹,对我说,劳动就是好,现在他吃得香了,肚皮小了,老婆对他不满的烟也戒了,还学会了打炉子打炕;他深刻领会了毛主席要干部参加劳动的伟大意义;他还能再活二十年,紧跟毛主席干革命…还没走到桥头,他就被喊了回去。而现在,他的“心口都冰冰凉了”

    “呜呜…”“残渣余孽”抽抽搭搭地哭起来“他是个好人啊…呜呜…是个好人啊,说我是反革命还差不多,他是不会反的呀…呜呜…”

    “残渣余孽”在军阀的枪械所做了十几年工,集体加入过国民党,解放后一直在这个农场的机修厂干活。有人嫌他历史上有污点,借故降了他一级工资。他跑去找宋征。宋征一个电话,那人只得乖乖给他复了级。文化大革命开始以后,那人一跃成了“革命大联合”的小头头,就把他送来武装连关迸牢房。罪名是“和宋征搞第三次国共合作”

    他的悲哀,是真挚的。

    “呜呜…宋副师长死得冤啊。呜呜…宋副师长死得不明不白啊。呜呜…”

    看到一个身经百战的、军龄党龄比我年纪还大得多的人,一个踏踏实实、平易近人的老革命,就这样被一群无知的人、寻开心的人、有野心的人踢来打去,还不知用什么方法致了内伤,终于死在这凄风苦雨之夜,死在一片洪水之中,死在一群陌生的“犯人”之间,而且死前连口干净水都喝不上,死后家属又无法抚尸,只有一个“国民党残渣余孽”为他致悼词,为他鸣冤叫屈,我也不禁潸然泪下了。想起他弥留时的呓语,看到这样一个老革命在死前的昏迷中仍这样虔诚、真挚,不敢对施加于自己的凌辱表示一点异议和怀疑,我更感到自己像虫蚁一样地渺小和无力,更对凌驾于我之上的这种恐怖力量敬畏如神了。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蹲在尸体旁的老秦忽然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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