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天堂_第二章人与兽的距离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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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人与兽的距离 (第3/4页)

腰上,父亲的肩膀被那人腰间的枪硌了一下。父亲慌慌地往锅下面架柴禾,火很快燃着了。父亲端过那个木盆,往那里盛了些水,最后盆里那半碗高梁米连同水一起倒在锅里。那人似乎很疲惫了,一进屋就坐在门坎上,刚才父亲坐过的地方,望着父亲手忙脚乱地做着这一切。

    父亲用劲地往锅底里塞着柴禾,锅里发出吱吱的水响,父亲想到了奶奶,奶奶的米被放到了锅里,就要被这个人吃了,他用眼角瞥了一下窗台上的银子,父亲就想,这人一定很有钱,有枪的人都有钱,这人一定是饿坏了才来吃高粱米。父亲又看见了那人腰间的枪,那人坐了一会儿,头一点一点地在打瞌睡,父亲看到那人的样子,想笑。

    很快,锅开了。那人醒了。一股米香从锅里溢出来,父亲又咽了一下口水,那人迫不急

    待地掀开锅,用放在一旁的铁碗舀了半碗粥,稀溜稀溜地喝了起来,父亲又添添嘴唇,咽了口唾沫。

    那人很快喝完了那半碗,立起身,又从锅里舀了一下,此时锅里只剩下一点米汤了。那人抬头看一眼父亲,笑了笑,又埋头,稀溜稀溜地喝了起来,父亲想:他比我还饿。

    那人喝完了粥,并没马上走,转身走进了里屋,一头倒在炕上,他倒下去时,拾过了一只红枕头放在脑下,那人舒服地哼了一声。父亲看到那人躺下了,拿过那人用过的碗,伸手在锅里把剩下的那点米汤一点点地抹进碗里,连同碗底被父亲飞快地添干净。父亲干完这些,他听见那人的鼾声,父亲立在里间的门框上,看到了那人四仰八叉地躺在炕上已经睡着了。

    父亲又看见了那人腰间的枪,他知道枪能打死人,父亲向前挪了一下脚,离那枪更近了一些。那支枪随着那人的呼吸在肚子上一起一伏。父亲想,只要伸出手就能抓住那支枪,抓住那支枪枪就是自己的了。此时父亲又想撒尿,眼前又闪过赵家墙上挂着的枪,还有那白米饭和猪rou。想到这儿,父亲又咽了口唾沫,就在这时父亲伸出了手,心已经停止了跳动,父亲抓过了那支枪,枪口冲向了那人,那人一翻身坐了起来。“吧嗒”父亲手里的枪摔在炕上,那人抓起枪,看了看,又插在腰里,冲父亲笑了笑,父亲一时不知自己在哪里。那人利爽地跳下炕,站起身,拍了拍父亲的头。

    “小孩儿,谢谢你。”那人临出门时说。

    那人说完这话跨出门坎,就在这时,父亲说:“我跟你走。”

    那人停下了,转过头,吃惊地盯着父亲。

    父亲又说:“我要吃饭。”

    那人脸上的肌rou动了一下,半晌,转过身子朝爷爷坐的地方看了一眼,迈动双脚走了。

    父亲拐着腿随在那人身后。

    爷爷仍坐在那儿,似乎没有看到眼前这一切,两眼仍望着远方的雪地。

    一九六七年十月,秋天过早地降临了。那几天在我印象里是最灰暗无光的日子。枝叶和纸片一起在秋风中飘舞,人群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了。

    我家住在军区家属院一座二层小楼里,楼下是车库,还有几个房间,里面住着司机和杜阿姨,我是杜阿姨带大的。白天父母一上班,家里就剩下我和杜阿姨,杜阿姨有着让我听不懂的口音,杜阿姨经常说些我听不懂的话。

    十月的那几天,父亲突然不上班了,闲在家里楼上楼下咚咚地走,不时地抓起电话。父亲气冲冲地抓起电话,却小心翼翼地讲话,满脸堆着笑。每逢这时,杜阿姨就牵着我的手从二楼来到楼下她的房间里,杜阿姨把我抱在怀里,望着窗外晦暗的天空,天空中有两片枯树叶在风中飘舞。我不知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但我从大人们的眼睛里看到了那种不幸。

    我自小就是个忧郁的孩子,平时很少说话,jiejie那时已经上学了,早出晚归的。jiejie在家时,我和jiejie有许多话要说,每次jiejie放学回来,jiejie总要拿出一本本书,摆在桌子上,然后翻开书告诉我今天学了什么。那时课本上有很多图画,图画里有北京的天安门,有工厂冒烟的烟囱…我很爱看jiejie的书。jiejie要写作业了,便把不用的书塞到我怀里,让我坐在椅子上看,她便埋头写字。jiejie媛朝是我的朋友。从我记事起,很少能见到父亲的身影,他早出晚归的。每天夜深才回家,早晨我还没醒父亲又出门了。在我的印象里,父亲只是一个穿军装的男人,和院里那些穿军装的男人并没有什么两样。如果父亲站在一群穿军装的人群中,我一定认不出哪个是自己的父亲。

    父亲一下子闲在家里了,我觉得生活中突然多了一个人,一个我并不熟悉的人,我感到恐慌。

    杜阿姨抱着我望窗外的时候,我感到有两滴凉凉的东西落到了我的脸上,我抬起头,望见杜阿姨哭了。杜阿姨的脸上正有两滴泪水从她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流出来,杜阿姨的脸上已有了些细碎的纹路了,那眼泪就穿过那些纹路很曲折地落下来。在我的印象里,杜阿姨这是第二次哭。

    我发现第一次杜阿姨哭,是在刘叔叔看仓库的小房里。杜阿姨带我到刘叔叔这里来玩,便把我放在院里,院子里有很多汽车轮胎,那是用旧的轮胎,大部分很整齐地码在院子里,还有几只散放在院子里,我就玩那些轮胎。我玩够玩累了,便走进刘叔叔的小房子里找杜阿姨,我就看见刘叔叔用劲地抱着杜阿姨,杜阿姨的脸贴在刘叔叔的脸上,刘叔叔背对着我,那时我看见杜阿姨的眼里也正有两滴泪水滚落下来。那时杜阿姨闭着眼睛,浑身颤抖不止,我好像听到了杜阿姨牙齿打颤的声音,我呆立在那里好半晌,杜阿姨睁开眼睛,看到了我,她慌乱地推开刘叔叔,一下子抹去脸上的泪,弯腰抱起我,临出门时,回过头冲刘叔叔说了句:“我回去了,你想开些。”那是我见到杜阿姨第一次哭。

    杜阿姨发现了我正在恐惧地望着她,她没有急于去擦眼泪,而是叹了一口气,叨咕一声:“唉,都是苦命人啦!”我不明白杜阿姨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这样没精打采的日子又持续了几天,终于有一天,mama也不上班了,jiejie也不上学了。家里还来了几个我不认识的人。大家坐在一起的时候,曾说到过武斗和爷爷,我不知道,眼前的一切和武斗和爷爷有什么关系。更多的时候一家人便都不说话,愣愣地相互瞅着。到我们家来的这些人中,有一个和母亲长得有些相像的女人,我见到那女人第一天时,母亲就抱着我让我叫她大姨,我就怯怯地叫了,大姨就把我抱在怀里,叹口很长很长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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